连轧线试投产。变电所开工建设——忙过了这阵子，邵勇终于缓过气来。趁着还能抽身，他决定去看看晓丹。

襄平城外，古衍水飘逸。古衍水自五龙山中流出。五龙山，山势雄峻，似游龙翻腾。五座峰，酷似龙头，十二脊，如同探出的龙爪。夏季里，五龙山云遮雾绕，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

澜湾香墅与襄平城夹岸而立，是襄平城最负盛名的富人区。整片建筑背靠五龙山，面朝古衍水，风水绝佳。不仅襄平县的富户，就是鞍阳城里的富豪，也被吸引过来。

别墅区内，引山涧水，自成水系，名浣花。浣花溪上置亭、台、轩、榭，筑拱桥，搭平桥，连通两岸。园区间奇花异卉点缀，枫栌松柏杂错。置身其间，身在北国，恍若江南。

小区里共有99座别墅，金晓丹的18号别墅，在浣花溪畔，朱雀桥旁，紫竹巷内，位置靠前，正好是园内道路的边角。周围茂林修竹，遮掩住古香古色的二层建筑，给仿古庭院和庭院中的人，增添了一缕神秘气息。

沿滨江大道，邵勇驱车在澜湾香墅门前稍停。这是一座城楼式大门，中间的门洞走车，两边的门洞走人。物业办公室在城楼上，有电梯暗道直通城楼下。门卫房嵌在城墙里，有暗门开在门洞。如果墙体上不开窗，没人能发现保安的存在。

邵勇把车开上朱雀桥，缓缓通过，钻进中间的门洞。门洞里安装着升降栏杆。摇下车窗，刷了卡，栏杆抬起，邵勇把车开进去，停在18号别墅门外。

别墅装着高大的铜门，铜门上镶嵌着两只狮头，口里衔着铜环。邵勇抬手捏住铜环，轻轻敲打。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出来。

邵勇本想给晓丹一个惊喜，来之前，刻意没有给晓丹打电话。可等了一会，既没听见脚步声，也没见人来开门，邵勇心下一沉，莫非晓丹不在家。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邵勇转到门墙下，拉开四四方方的暗门，里面露出红色的按钮。邵勇毫不犹豫按下去。等了一会儿，却仍是不见人影。

莫非人不在家？邵勇掏出电话，拨出一串数字，随着手机振动，机器最后传出一句，“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或已关机。”

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全身。邵勇三步并作两步，重新回到大门前，挥起拳头，咣咣！上去就是两下。邵勇不顾皮肉胀痛，本想继续砸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小伙子，你要干什么？”

邵勇回身，见是一位老太太，瞪着眼睛，冷着脸，不满地怒视着他。邵勇明白老太太误解了他，赶忙解释，“我是这家主人的朋友，可按门铃，不见人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担心她出事，所以，才……”

邵勇尕笑着，挥拳朝背后的铜门敲了敲。

“你是她朋友？你以为老太太好骗啊！要真像你说的，你是她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情况？”

老太太冷眼看着邵勇，素净，爬着皱纹的脸上，满是警惕与轻蔑。

“什么情况？”

邵勇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看着老太太，迷迷糊糊地反问。

“人早不在这儿住啦！”

老太太冷冷地回道。

“怎么会呢？”

邵勇仍不死心。

“还怎么会呢？告诉你吧！一个月前走的，被一个男的接走的。”

老太太面上带着讥讽。

“什么样的男人？她什么时候回来？”

邵勇呼吸一紧，顿时感到扎心般的疼痛。他万万没想到，晓丹会跟别的男人有染，还玩失踪。莫非她变心了？故意躲着自己？

天上本一日，人间已数年。立论与驳论，在邵勇的脑子里打架。是，自己最近忙，没来看你，可你也不该不辞而别啊！晓丹，你知道吗？你可急死我了！

邵勇一时理不清头绪，脑袋里一窝马蜂，满脑子嗡嗡响。

“我是她邻居，处得好着呢！她走之前跟我说，如果一个大个子青年找她，就说她走了，不用找她，找也找不到！”

老太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把邵勇扫描了一遍，“她说的就是你，我猜的没错吧？”

邵勇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别墅。当他略微清醒过来，车已经行驶在开往刘柳镇的路上。

邵勇脚往下踩，加大油门，把车速提高到100迈。汽车呼啸着直奔晓丹打理的金典公司。邵勇要认证一下，老太太的话是否属实。他不能因听信一面之词，与晓丹之间产生误判。可接走晓丹的那个男人，是年轻，还是年老？出于虚荣心，他没有向老太太追问。

邵勇猜测着晓丹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心里时酸时苦，两道浓眉紧紧锁在一起。他的心堵得很，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憋死了！

金典公司起了大门楼，楼洞口安装着电子伸缩门。门卫是个年轻人，年龄在二十岁上下，剃着光头，脑门上的刀疤，像一条红色的蚯蚓。门卫瞪着眼睛，样子有几分恐怖。

“你找谁？”

门卫硬邦邦丢过一句。

“找你们金总。我是他朋友。”

邵勇如实回答。

“你叫什么？说出来，我好给你通报。”

门卫还挺认真。

“邵勇。”

邵勇老老实实报上名字。

“你就是南大洋那个邵老板啊？”

门卫再次确认了一下。

“你听说过我！”

邵勇以为，马上就能见到晓丹，之前的担忧，只是虚惊一场，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的名大啊，像天上打雷，震人耳朵！你等着，我给金总打电话，告诉他，你邵老板来啦，他一准高兴！”

门卫虽毛躁，却麻溜，抄起电话，把邵勇的名字通传上去。

邵勇跟门卫套近乎，希望门卫通融一下，先放自己把车开进院子。可门卫执拗得很，咬住没有金总的话，就是他亲爹来了，也得在外面等。

俩人正说话，却听院子里吼了一嗓子，“姓邵的，你当我们老金家是面捏的吗？谁给你的胆子，还欺负到门上来啦？”

邵勇和门卫，同时吓了一跳，甩头向里面看，却见一个国字脸，留着板寸，一脸冷淡的大高个，站在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上。

“金晓阳！金晓阳都出狱啦？”

邵勇心中暗忖，打金晓阳诈骗案发，被法院判刑收监。仔细一算，哎！时间可不短了，一晃差不多十多年了。如果表现好，获得减刑，确实该出来了。

金晓阳在东山里一座监狱服刑，从一个小老板变成了诈骗犯。他不是没想到会有今天，只是事非得已，只能铤而走险。

走进监狱那道大铁门，他漂着的心，终于安顿下来。他不再提心吊胆，不再担惊受怕。被狱警推进监舍，别人感受到的，是与世隔绝的悲催，他却有到家里的感觉。

监舍是一间大通铺，晓阳不管不顾，倒头便睡。不知过去了多久，他被人捏着鼻子弄醒的。他非常不满意地挥手拨开，翻个身，继续打鼾。

“哎呀！遇上头猪啊！”一身膘肉，颧骨上刻着一道疤痕的大龙，冲着瘦得像灯笼杆，眼似螳螂的青年，冷声道，“二驴，教教他这里的规矩。”

二驴朝身后一招手，上来俩老犯，“把他抬到马桶边，”一指其中一个刀条脸，“你不用挨着马桶睡了，刷马桶的活，以后就交给这头猪吧！他娘的，怎么这么没眼色，敢跟老大装逼，不找抽吗？”

晓阳被拖拽到马桶边上。马桶里的屎尿味，直冲脑髓。晓阳筋筋鼻子，揉揉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看向四周围，影影绰绰，站了不下十几个人。屋子里没开灯，借着透进窗子的月光，这些人的长相看不大清。

“大个子，以后，你就睡这里儿，别他妈大扔大撂！”

二驴细声细气地吆喝着，尽管攒着底气，可听起来，仍不像个爷们，倒像个被阄的太监。

晓阳翻身坐起来，仔细瞧了瞧，面前或高或矮，或白或黑，或丑或俊，一张张凶巴巴的脸。当眼睛落在头前的马桶上时，他似乎完全明白了。

虽说，以前没住过监狱，却没少听人讲起过，知道，如果自己人软货囊，今后就跟马桶做伴了。晚上挨着，夜里闻着，早晨倒掉，涮洗干净。看这距离，吃尿，洗脸，应该是家常便饭啦！

晓阳从马桶上收回目光，重新落到眼前这些人脸上，“瞅你们一个个，长得像马桶似的！你们想欺负人？”

“呀！你小子活腻了，敢还嘴？伸手摸摸脖子，脑袋还要不要？”

二驴尖细的嗓子，像公鸭叫。

怕遭群殴，晓阳忽地站起身，长眉紧锁，双目微眯，慢慢退向墙角。靠两堵墙，护住自己后路，防止背后遭人偷袭。

“有种咱们单练，没种一起上！”

晓阳喝出一声，以壮声气。他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怂，怂了，就得挨揍，就得抱马桶。想想马桶里屎尿的臊臭味儿，心一横，攥紧了拳头。

“弄他！给这小子梳梳皮子！”

刚才拉拽晓阳的俩老犯，互递一个眼色，右脚一踏，左脚向前，一个挥拳直取晓阳面门，一个抬腿踹向晓阳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