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休息,第三天晚上,邵勇又如时守在了丁主任家门前。
在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涌进这处楼院的时候,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终于出现了。车停稳,车门推开,一个干巴巴的精干老头,从车上拎着黑色公文包下来,稀疏,略显花白的头发,一顺向后梳理。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额头刻着浅浅的皱纹。
“丁主任,我叫邵勇。这次申请买断鞍阳市轧钢厂的就是我。我堵了您三天了,见到您,我非常高兴!”
邵勇本打算伸手,可见丁主任并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一双大手,没地方摆放,只好在腹前来回搓揉。
丁主任上下打量着邵勇,高大,魁梧,阳刚,英气逼人。“你就是刘柳镇南大洋的邵勇?”
“正是!丁主任,能请我上去坐坐吗?”
邵勇一脸真诚,用话试探着恳求。
“我这个人,从不在家里办理公务。为你也不能破例。考虑你的情况,我们就在下边说吧!”
丁主任冷淡地看着邵勇,挥手让司机把车开走。
“丁主任,我特别想买断鞍阳市轧钢厂,还请您成全!”
邵勇看丁主任的个性,猜出是个特别倔强的老头,因此,也不跟他打太极,绕弯子。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那你得说服我!我可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
丁主任信步走向护城河边的石桌,拣个石凳坐下来,随手把公文包撂在石桌上。拍了拍身边的石凳,示意邵勇坐到他身边来。
“我没有在你买断鞍阳市轧钢厂的文件上签字,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不想把鞍阳市的招牌企业交给你们私营企业,因为我不放心!”
“不知道,我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丁主任毫不隐晦,不加掩饰地抛出个人观点。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我就有理由说服丁主任,让您乐乐呵呵,心甘情愿地把鞍阳市轧钢厂交给我!”
邵勇胸有成竹,一步跨到石桌边,坐在了丁主任的对面。
“噢!这么有把握。说来听听!”
丁主任眼睛一亮,嘴角闪过一丝不屑。
“您知道,鞍阳市轧钢厂为什么倒闭吗?”
邵勇看着丁辉,可不等丁辉回答,马上接着往下说,“鞍阳市轧钢厂的人,一定会告诉你是因为东南亚金融危机。原来企业与企业之间,就存在着三角债。在国家紧缩银根后,没有银行的资金注入。金融危机,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丁辉主任轻轻点了点头。
“可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
邵勇话题猛然翻转。丁辉眼中的光亮黯淡,不禁一愣。
“真实的原因,是企业管理层没有创新精神,跟不上市场变化;管理手段落后,不能调动工人的积极性,不能运用经济杠杆,激发工人潜能。机构臃肿,民营企业一个人干的活,国有企业要三五个人干。”
“同时,不必要的中间环节,既增加了成本,降低了效率,也纵容了盗窃、贪腐、怠工,这些与现代企业管理相冲突的行为。”
“不仅如此,国有企业退休职工多,企业还要办社会,教育、医疗、养老,让企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过重的包袱,就如同三座大山,终至将企业压死。”
邵勇侃侃而谈,缜密的逻辑,深刻地剖析,丝毫不像一个农民。丁辉主任偏转过头,开始重新认识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你出的1000万,虽然能够解决职工养老保险问题,但是,远远低于鞍阳市轧钢厂的实有价值!”
丁辉死死盯着邵勇,逼视的目光下,有着对这笔交易的痛恨。
“我承认,鞍阳市轧钢厂的价值不止1000万,可丁主任你想过没有,这1000万不是我给的,是政府评估的。我只是在别人没有认识到它的价值前,抢前一步出手罢了!”
邵勇揭开了事实,毫不留情地打击着丁辉的傲慢。
“工业局那帮混蛋,噘嘴骡子卖个驴价钱,简直就是败家子!”
丁辉愤愤不平,伸手拍在公文包上,石头桌子在他掌下,仿佛变成了皮球。
“长期闲置就不败家吗?我想市政府做出出售鞍阳市轧钢厂的决策,并不是不清楚轧钢厂的潜在价值,而是要加快闲置资产盘活。”
“金融危机下,到处是三角债。举个例子:你欠我一百,我该他一百。他该你一百。因为没有这一百块钱,我们三家企业都要死掉。现在,你把一百块钱给我,我把一百块钱给他,他把一百块钱给你。这一百块钱转起来,结果,救活了三家企业。”
邵勇目光灼灼,给丁辉主任讲解着经济学常识。
“可你们想过吗?这样做,会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啊!”
丁辉冷冷地反驳。
“如果不出售,国有资产就会增值吗?再过几年,现在的设备,厂房,只会变成一堆废铁!拖欠工人的工资与社保基金,还会成倍增加。”
邵勇点出问题的严重性,狠狠敲打着这个固执的老头。
“可我总觉得,把鞍阳市轧钢厂这块牌子,交给你们民营企业,是对国有企业的侮辱!”
丁辉痛心疾首,语中多有鄙夷。
“那是你官僚和偏见!民营企业怎么啦?虽然后发,可照样能扛大旗,担重任。别忘了,是民营企业撑起了县域经济的一片天!”
邵勇不无自豪与骄傲。他要打丁辉的脸,把丁辉打醒,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现实,正确评价民营企业。
“你一个农村里的小厂,能担得起鞍阳市轧钢厂的牌子吗?”
丁辉不甘服输,不忍放弃,只能做最后一搏。他想揭邵勇的短,戳痛邵勇的自尊。
“能!我已经制定了一个五年发展规划,马上建二次变电所,上马10吨电炉铸钢,再把鞍阳市轧钢厂的全套生产线移过去。保管生产规模比原来的还大,管理比原来更先进,经营范围在长三角、珠三角的基础上,挺进京津。”
“只要有了鞍阳市轧钢厂的资质,我们保证能把钢材卖到南方去。让上海、深圳和广州的高楼大厦,桥梁隧道,用上我们的钢材!”
邵勇斩钉截铁,语气异乎寻常地坚定。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就相信你一次。但我可要警告你,年轻人,可别光说不练,净耍嘴皮子啊!”
丁主任抓过石桌上的公文包,哧啦!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一张表格,又摸出一支碳素笔,刷刷点点,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明天,我再在这张表格上盖个章,鞍阳市轧钢厂就是你的了!”
丁辉站起身,重新把表格收好。
“年轻人,这回放心了吧!厂子交给你,你可不要食言啊!”
“谢谢丁主任,我一定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邵勇万分感激,忽地站起身。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