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我嗓中干涩,不禁咳嗽起来,啜饮一口滚烫的祁门茶,润润嗓子,这才沙哑着继续说道:“依着莺月姑姑回忆婉长贵妃每日一记的手札,故事是这样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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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棣萱台那日,恰系麟德二年八月初一,云淡风轻。澄澈清晰的天际之下,浮云之间,翻腾着一对凤凰朝日,金光四射,恰似鸾凤和鸣,可谓极好的日子,良辰吉日。
彼时,日色光亮,明灿鲜芳,暖意如春,包括我在内的五十名粉黛淑女自天守城外宫伊侍殿提携着裙摆,顺抄手游廊漫步东行,婀娜至朱漆描金云鹏精卫上玄宫门前,翩然跨槛入内。经教引嬷嬷引领,众人迈莲步飘踱宫道,提携轻纱宫裙,轻盈纷叠入棣萱台内方止步。衣裙皆系御造,云飘雾绕,象征淑女无论入选与否,已为御殿中人。
台内,秋意渐浓,凉风丝丝,飒爽丽姿,令人格外幽舒。
“请诸位淑女在此等候传召。”此时教引嬷嬷已离去,一年轻内侍戍立朱漆镂龙凤呈祥榉木槅扇门旁,看似年近二十,身量消弱如枯枝瘦小,深青宫服随风摇荡,声音轻灵而空幻,飘入耳中,如梦似境,云虚雾淡中尽显悬空临位,极不踏实。
本朝特例:宫内奴仆统一称宫人,以内御、内侍代称。宫女、内侍乃前代称呼。开国高祖登基后,于御殿典制上亦沿用前代旧制。
改称呼一事乃怀帝朝一因满腹诗书而得选入宫的许氏才女所为。
许氏甫入宫,便册正五品慧嫔,赐居章华宫,破例入主珠镜殿,加椒房恩宠——以花椒涂抹正殿宫墙,弥漫出一股椒香暖意,更接连七日侍寝。后历迁正四品丽人、从三品慧贵姬、从二品慧贵嫔、从一品贤妃,宠耀锦簇,闻声于前朝御殿,连对宫人的称呼亦随兰心,改为内侍、内御。待怀帝崩,贤妃许氏因悲成疾,对宫人劝解置若罔闻,至死不进水米,七日后含笑仙逝。愍帝感叹许氏花信年华的才识贞洁,追谥正一品“献和惠长贵妃”,与怀帝合葬绖陵。内侍、内御之称亦延用至今。
棣萱台内,我坦然打量该内侍,目光细细而好奇,含探寻之意,孰料他始终低头,难见神态,只得做罢。
与我一母同胞的亲姊袅舞,则在旁只一味垂首,绞着白缎帕,缠绕指柔,面容忐忑,长长睫毛遮掩住眼眸,教人难看出繁复心绪。其余淑女大气亦不敢出,只规矩端立,面肃容正,唯恐被人耻笑。
见该内侍出阁,我任由脚下轻盈的步履轻叩于地,漫步无声。轻松行至窗边,‘嘎吱’一声,推开朱漆镂百花齐放榉木窗,悠哉游哉探出头四处观望,打量起这座世间至上华贵的宫殿,全然不顾旁侧众人惊异目光,任由她们互相窃窃私语、传出琐碎细语,如鸟鸣啾啾、雀声唧唧。
甫闻得动静,袅舞登时抬起头来,见我如此大胆,颇为吃惊,花容失色,环顾四下,赶紧上来,拉过我手,以目光示意我安分守己。我安然一笑,视若无睹,不甚在意地挣脱开来。袅舞没法,只得无奈叹一口气,似一根秋日的鸿雁飞羽,晃悠悠自天际落下,任由我张扬。
顺着视线探头,外头躺着一片平和大湖,习风清波,飘渺仿若瑶池仙品,莲荷出水,云雾漫生,柔绵温蕴,伊人成双,鸳鸯戏水,白鹭飞鸣。举目望去,似古朴铜镜自天际降下,碧波翠影中映射出‘金银琉璃瓦,玛瑙水晶砖’的华美景象。
东端一道九孔桥远远延伸而去,尽头一扇宫门,辉煌明亮似金漆黄油,映射日光万丈辉煌,乃印昭宫西门,名唤月华——亦属内宫大门。印昭宫东门唤日华,唯君王大婚时,嫡后可入,余时紧闭。
月华门朱漆描金,上头勾一幅巨大的鸳鸯戏水漾龙腾图案,绘祥云如雾千里变幻之象,将华台、朱亭、丽楼、宏堂隔绝在内——唯有来日众淑女入选嫔御后方可跨入。
湖后飞檐轻纱朱廊极为细长,似一条云霞丝带飘然纤柔,正系千步廊。此廊因内御千步方可踏尽而得名,西尽头矗立六座明瓦庑殿群,名唤六尚二十四司,掌宫掖之政。每岁择选女官、女史,御殿六尚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