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既来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那个男生,点了点头:“对,他就是孟老师的小堂弟,叫孟北洲。”
wsto前期启动资金是他自己出的,但后来全球买广告,每天都有天文数字的开支,全靠孟桐的富二代堂弟接济。
李则安嘴唇动作很小,吐字却清晰:“现在想想,他赞助wsto,目的不纯。”
谭既来心里有数:“某种意义上,我跟他算是同路人……再说人家是我金主爸爸呢。”
小弟弟人爽快的很。
谭既来看他给支票跟给抽纸似的,一包一包地给,都想劝他慎重考虑下。
“不过他不支援也没关系,我本来都订好去美国的机票,准备找谭斌上市公司的老爹要钱,或者拆他家私人飞机上的金砖,挪为公用。”
谭既来有好多目标atm。
李则安眼里闪着嘲笑:“有些总干事,看起来是总干事,其实是丐帮帮主,金蝉子转世。”
言外之意,到处化缘。
谭既来:“……你有没有良心。”
感觉到旁边桌嘀嘀咕咕,某超级富二代精明的眼神投过来。
他嘴角挂着懒洋洋地笑,修长的手指在高脚杯细处缓缓划过,折射弯曲的影子。
几个眼神交错,三人遥遥举杯,无言默契。
这是另一个科技案的开端。
黄嘉河他们留下处理南美案的善后工作,于七月初组团回国。
那会儿谭既来在长市鬼森林,搞他的神学研究。
于是黄嘉河一行直接飞到长市,几个人散伙前再聚聚。
还是私人飞机,谭斌尽显上市公司大少爷的阔气。
经年不见,左伊中文也已经很棒了。
她带着淡淡的京片子,跟谭既来打招呼,笑:“呦,谭干事儿,今年牛逼啊。”
腔调口吻,像极了谭斌。
谭既来抱着头,女版谭斌,真的让他太不习惯了。
黄嘉河看到谭既来,表情复杂,又有点蔫蔫的。
半年前他俩见面,其实是在他领导的安排下,让这臭学生——哦不,臭老师,消停消停。
结果谭既来非但没听他的,反而折腾得更来劲。
不过也正常,黄嘉河习惯了。
从认识之初,谭既来就没老实听话过。
他好像从来没完成过领导交代的、关于谭既来的任务。
不怪他。
是某人精力旺盛,活力满满。
看他不大高兴,谭既来稍微有点讨好的意思。
他知道黄嘉河复杂的心情,心里肯定感激他的帮助,却也会控制不住地担心,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淡淡自责。
黄嘉河很快察觉。
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按住谭既来的肩膀。
“谭既来,”他对着某人明亮的眼睛,“谢谢你。”
谭既来本来想说没关系,忽然想到了些事,反按回去:“别说谢,我从来没认真谢过你们。”
卷进这些事情之初,多亏他们六个人日夜保护。
回想起来,真的很感激。
“我确实……”他嗓音有点暗哑,清清嗓子说,“确实很能折腾,这半年又让你们担心了。”
黄嘉河一瞬间动容到极点。
他真的很喜欢谭既来这个朋友。
于是伸手抱了抱谭既来精瘦的身体。
李则安和旁边一圈人:?
赵警官后来调回来了。
谭既来在机场看到他,感觉他比五年前,稍微老了一些,鬓角多了几点白。
再回头看其他六个人,还是像当年一样意气风发。
岁月厚待,只在他们眉宇里,沉淀下稳重和成熟。
其实赵警官平常精气神还可以……只是听说这几位大爷又来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他现在职级还不如李则安,接到指令立马安排两辆车,亲自把他们接到长市警局,还让他们住在当初的小楼。
谭既来对长市警局的小楼感情特别深。
平行时空,两个宇宙,他最浓郁的感情在这里发酵、酝酿、爆发。
站在门厅、楼梯、房间,还有他曾经一跃而下的窗前……
时光好像回溯到五年前,他看见了曾经打闹嬉戏的他们。
有过敌对和反感,也有并肩和同心。
当然敌对的时间很短,好像就几天。
然后他们变成了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挚友。
墙角爬过来一只多脚虫。
还没等谭既来尖叫,2263——大号张伟——已经抽了张纸,替他解决掉了。
“谭干事还怕虫吗?”
张伟嘲笑他。
“李涛”不叫李涛,但是张伟是真的叫张伟……
谭既来私下觉得也有个好处,就是2263大可不必编假名,直接叫张伟就行了,因为全国叫张伟不要太多,一个小区都能找出七八个来,谁特么知道你是哪个张伟……
但这话他也就私下跟“李涛”笑笑,并不敢当着张伟的面说。
22107——真名孙志豪,笑:“怕的很明显啊,他都快跳到老大头上了。”
李则安搂着谭既来的肩,轻轻安抚。
谭既来全身发抖:“它腿儿实在太多了,我看着它爬,浑身难受……”
张伟毫不客气:“公主病。”
张伟和孙志豪也历练出来,成为了暗线特警的中坚力量。
短暂的假期之后,他们将分别飞往世界各地,主持案子。
他们所有人都在成长。
只有小楼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墙上还是覆满爬墙虎,二楼的窗户,还对着闪红光的摄像头。
谭既来对着镜头,愉快地打个招呼。
忽然身边来了一个人,握住他的手。
这回不必任何媒介,转身就能跟他对视。
谭既来静静看着身边人清黑的眼睛,沦陷其中。
长市的夏天如蒸笼,热到没法出门。
七个人呆在空调房里唠嗑,一直捱到傍晚天稍凉,才出去撸串。
“老大,你能喝酒吗?”
黄嘉河不大放心。
一群大老爷们儿撸串就意味着喝酒,他担心他领导身体受不了。
谭斌扯着嗓子喊:“没事,我二舅老爷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多管闲事。”
他是医生有数,浅酌无碍。
黄嘉河比嗓子永远比不过谭斌,不再反对。
这晚人声鼎沸的小吃街里,突然来了一行人。
他们勾肩搭背,挺拔俊朗。
放眼望去,一片大长腿。
其中还夹着一个模特般高挑的小姐姐,眼睛又大又圆。
以为她不是中国人,但偶尔她说句话……地道的京片子。
这里面还有一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男生,眼睛弯弯的,活力四射,一刻不停地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边的男人高大挺拔,眉眼精致,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会在男生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伸手宠溺地揉他的头发。
那拨人徜徉其中,享受着人间热闹。
这里一如从前,挤满高校牵手的情侣、放学的小孩、卖水果的小贩和勤工俭学发传单的大学生。
耳朵里灌满新流行起来的歌曲,身边还是按着喇叭想要快速通行的电驴。
谭既来跟在李则安身后,不用担心被挤坏。
街两边是五彩霓虹。
烧烤摊子飘着蓝烟。
“则安。”谭既来忽然叫他。
李则安回头,像含着细碎水晶的眼睛里映照跳动的辉煌灯火。
另外的时空里,谭既来不能抱他,在克制中酸了眼眶。
这次终于可以扣住他的手,轻轻地摇晃:“我们吃这家吧。”
路边大排档的马扎上,坐了七位上帝。
谭既来拿着笔,在“古朴”的纸质菜单上勾勾画画。
谭斌抱怨不能扫码,大家没办法按照喜好各点各的。
谭既来只好每个串念一遍,问大家要吃啥。
四年前欠下的烤串,今天补上。
谭既来念旧,吸吸鼻子,肺泡里都是二手烧烤烟的火气:“要是sam在就好了。”
话音刚落,谭斌拿起手机,给sam打视频……可惜这个小祖宗还在睡觉,根本听不见。
他们一串串撸着签子,要了五六扎鲜啤。
均下来,啤酒一人灌了得两升。
这一晚黄嘉河喝得有点多。
他在谭既来跟谭斌张伟厮闹的时候,红着眼眶扶着李则安的肩膀低声:“老大,真的谢谢你。”
他并不只是在为去nyc总部刷履历的名额道谢。
遇到李则安,是他人生里很幸运的一件事。
他原本反感警察这个职业,一门心思想走艺术生路线,将来当主持人。
……当然这是个托词,他就是想玩,根本不想努力。
黄正平面对他的不懂事,头疼极了,到处请家教。
结果就这么巧,最后请到了一贫如洗不挑活的李则安……
三个人站在客厅,毫无防备,面面相觑。
黄正平跟李则安认识多年,客气礼貌。
但黄嘉河对这个年年来他家堵门、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哥哥,半毛钱好感都没。
所以他想尽办法在老爹看不见的地方刁难对方,目的就是把他逼走。
谁都别想让他学习。
……
除了李则安。
考完试,分数没出,可黄嘉河很有把握。
因为他没有不会的题,做的不要太顺利。
结果也如他们全家所愿,成功上岸。
之后那么多年,李则安带着他,一起从青涩蜕变到成熟。
再到现在,他即将弯道超车,超越亦师亦友带他的人。
心里不安。
李则安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谢我,嘉河。”
“机遇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优秀的人,而你恰好是那个人。”
“放手去做,不要顾虑。”
他说完,又低声:“但记得,永远瞒着他。”
黄嘉河喝得晕,想了好半天,恍然大悟,大声喊:“噢!谭既来不知道啊!我说呢!”
李则安:“……”
黄嘉河双眼迷离,一巴掌呼在李则安肩头:“放心!我绝对不让他知道!”
谭既来听见在聊他,扑过来问:“不让我知道啥?”
黄嘉河嘴一瘪,红了眼睛。
他刚张嘴就被李则安捂住,丢给孙志豪:“给他弄杯蜂蜜水,醒醒酒。”
孙志豪捋着黄嘉河的头发,笑眯眯:“哪里有蜂蜜,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来挤牛奶。”
喝得最少的左伊快笑背过去。
鲜啤后劲有点大。
谭斌全凭对老板的信任,稀里糊涂买了单,招呼大家打道回府。
谭既来早迷迷糊糊趴在油腻腻的饭桌上睡着了。
李则安也喝的微醺,但是他不能醺,他还得带谭既来回家。
打横把他抱起来,谭既来打个哈欠,顺势伸手勾他脖子,头贴在他肩头。
他不满地咕哝:“张伟……欠我酒……一杯……”
李则安低声哄:“下次见面,再让他还好不好?”
谭既来闭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翘在他眼前:“拉钩。”
李则安真没手了。
左伊义气地伸出援手:“拉钩。”
不错,又学会一个地道的词。
这夜月光淡淡的。
深夜警局一片沉静。
不知道是触通时空,还是来自另外一个李则安的描述,他感知到自己曾在某个月夜,与谭既来就站在这个院子里。
他想表白来着。
“老大!”
黄嘉河突然喊。
李则安嘴角一抖。
那次也差不多是这样,被打断了。
“晚安哈!晚安!”
黄嘉河跟张伟孙志豪互相搀扶,表情呆滞,幅度很大地抡胳膊在头顶上空摇摆。
“晚安……”
真是喝多了。
他抱着谭既来回房间,帮他脱下衣服。
掩藏在t恤里的铜片滑出来,反射月光,在墙上投射一个双臂展开的人的造型。
他们重新做了一对镜面项链,一人一条。
李则安要求换个样式,添了个舒展胳膊的人,像某著名地标。
谭既来匪夷所思:“你……信仰基督教?”
李则安:“我信谭氏晾衣架。”
谭既来:“呃……这梗太老了吧……”
2022年9月10日,在鬼森林的第三天。
清晨谭既来在小溪里洗了衣服,搭在胳膊,迎着太阳晾晒。
有个人无声无息跑过来找他,看他舒展双臂的造型,在光影里弯着眼睛噙着笑,问他:“你知道基督像吗?”
“什么基督像?”谭既来反应了一会儿,“巴西里约山顶那个?”
他们像是拿了预言家的牌。
不到半年,李则安真的去了巴西。
四个寒暑轮回,他靠时不时看一眼高耸的雕像,纾解疯狂的思念。
当地人周日会对着山顶礼拜。
他跟着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虔诚地祈祷心里最神圣光明的人,一切平安顺遂。
现在这个人身体绞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
他不知道又梦到什么好吃的,“吧唧”两下嘴。
李则安俯身下去,轻轻印了一个吻。
南美那段日子,是比父母去世后还可怕的经历。
他们得不到当地政府的支持,还会经常面对不知几股势力的联合绞杀。
想请理事会为他们争取国际舆论的压力,帮助破案,却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一直被驳回。
0506:“你们这都是揣测,当然暂时没证据我也理解。至于你们想让理事会,帮你们向对方政府施压,根本不现实。没有确凿的证据,理事会凭什么无端指控。万一错了,怎么跟人家政府交代?不闹笑话吗?”
……
六人才像个笑话,无奈挣扎其间,像是坠入流沙,越努力越下沉。
聚在一起时,每个人心里都在说“算了吧,撤走吧,等闹大到无可收拾的时候,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但很奇怪,一直没人替大家说出口。
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他们还算警察么?
技术部门发来一条消息,查到嫌疑集团跟中东某雇佣兵组织关系密切,或许可以潜入其中,先拿到集团买凶杀人的罪证,再在调查中去查poundx的案子,曲线救国。
他们需要一个人,卧底雇佣兵组织。
所有人看向李则安。
第一次,李则安犹豫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比黄嘉河等人更适合干这行,一个人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所以最危险的工作,他总是很体贴大家,主动请缨。
现在地球的另外一端,他也有了牵挂。
有个人在等他。
等不到会难过。
谭斌看着最粗枝大叶,关键时刻扯着嗓子喊:“抽签抽签!抽签公平!”
谢谢谭斌……结果还是他。
李则安抓住铜片,心里滚着庆幸。
还好是他去了。
第一个任务,就是做掉谭既来和孟桐。
他记得组织的白人小头头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理由特别简单,因为不同人种之间容易脸盲……
小头头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谭既来的照片,在桌面上推给他。
他笑得很残忍,用阿拉伯语说:“zion,给你三秒钟,能记住这张脸吗?”
李则安眼神落在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个人的脸上,哑声说:“能。”
记住那张脸,不用三秒,一眼就好。
想看那张脸,不止三秒……他想看一生。
小头头还不信,收了照片,让他画出来。
他拿着炭笔,不加思索寥寥几笔,就勾勒出谭既来笑的样子。
小头头“wow”一声,反复对比,确认是同一个人,于是又让他画孟桐。
李则安:“……”
这个真不太想画……
案子破掉那天,玻璃碎片击入心脏。
救护车经过基督山,他吸着氧,平躺仰望那座地标。
此刻很多年前晾衣服的那个清瘦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笔直雕像融为一体。
雕像底下,是虔诚朝拜的人群。
他也想拜,但他拜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爱的人,本身就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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