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路生得很温和,圆圆脸,不大不小的眼睛,脸上点缀着几粒淡斑,却更显得她柔婉动人。
杜云凉忍不住问她:“咱们府上的丫鬟,都像你这样吗?”
春路满头雾水:“什么样呢?”
“像你这样可人疼呐!”杜云凉嘴角一翘,春路笑着摇头:“你这嘴可是抹了蜜?可惜我只是厨房里洗菜的,你就算讨好我也没用”
杜云凉笑着说:“怎么没用,你不是笑了吗?”
春路笑容渐渐褪去,看了眼门外没有人,压低声音对杜云凉道:“我告诉你一句话吧,如果你想在曾府呆下去,那就千万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管是想讨好谁,就算是我都不行,最好先死了这条心”
杜云凉皱眉:“难道连夸一句都不行吗?”
春路道:“像你这样随口一夸当然不值什么,但若夸的次数多了,每天不分时候地夸来夸去,便有了着意讨好之嫌,这府中多的是眼睛盯着你”
杜云凉感到一丝不安,但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春路见她面色似乎有些紧张,便安慰她道:“不过你不必害怕,府中的规矩虽多,我慢慢告诉你,你总会知道的,到时候你也不用担心行差踏错了”
这的确是个能让人心生安慰的姑娘,杜云凉感激地笑笑:“多谢你”
经过了沐浴更衣梳头,杜云凉和春路站在一起就好似一对姐妹,从头到脚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容她施展个性的地方,这倒也让杜云凉安心一点。
她算是琢磨透了曾老爷的心思,他是要把府上的仆人们都塑成一模一样的工具。她能泯然众人是最好的,有半点出挑,便要小心了。
此时正值初秋,京城里还有余暑未消,厨房里轮班伺候,错开时间吃饭,这样能及时供应上主家的要求。
其实现在曾府男主人里并没有一个人在家用午饭。不放假的时候,老爷和大爷在官府里用饭,二爷不在京城,三爷从来不在上灯前回家,大爷屋里未及弱冠的两位公子都只能在内院里吃小厨房的饭,所以正经说起来,只有两位私塾先生需要供应饮食。
大厨房的杂役们上午如此清闲,惹来整日忙活得头顶生烟小厨房羡慕,但按规定,他们决不能插手小厨房的事,哪怕那边忙不过来,有求于己也不行。
还没到在室内用饭的季候,仆人们仍然把桌凳搬到院子中间来吃,管事们先吃,然后是各案上的头领和大师傅,杜云凉和春路排在最后,等轮到她们的时候,菜是放凉了一些,但份量和管事们是一样的,全都提前分好了,不多不少。
仆人的饭食略为简陋,一份主食一份辅食是标配,今日的主食是豆面,辅食是猪油白菜土豆调和,菜调和炖得极烂,滋味咸香,浓浓地浇在面上,汤汁浸润面条,吃起来无比滑溜爽口。
北方人吃浇汤面全是端着碗吸溜着吃,因此四周全是专心致志呼噜呼噜吃面的声音,杜云凉这个在南边呆了十年的人按南边的习惯挑起一坨面,那滑溜无比韧道十足的面条瞬间逃离了她的筷子,落在了汤里。
她又试了两次,终究不能成功,一直低头埋在面碗里的春路抬起眼来看她,然后笑着说:“怎么能这么吃面呢?这样挑不就吃不上调和了?”
她比划着扒拉了几口,然后对杜云凉说:“要连汤带菜一起吃才香啊”
杜云凉说:“我知道!”她重新端起碗,矫正自己的习惯,她当然知道北方人怎么吃面,但她一时还掰不过来。
而且就在十年前,她也从没有试过这样,和一群陌生人一起端着一碗朴素的面埋头大吃。
未抄家的时候,每次吃饭桌上必有七八道菜,全是她喜欢吃的,轮着上,不带重样的,她挨着夹一遍几乎就饱了。
但在岭南,他们没有田产,没有俸禄,有一顿没一顿,她几乎把山野里所有能吃的都搬到饭桌上了。
落差之大,曾让她一度崩溃。
十年前,这一碗面她连看都不会看,可十年后,她捧着面碗,小心地模仿着周围人吃面的姿势,挑面是不敢挑了,只好像他们一样呼噜着扒拉面条。
好久没尝过猪油的味道了……
她慢慢将面碗靠近自己的脸,扑面而来的热气打湿了她的眼睛,面入口,裹在浓汁里的面条在口中蔓延开,一口咬下去,厚实的面条抵着牙齿,慢慢嚼碎咽下,腹中瞬间踏实,那真是久违的感受。
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春路惊奇道:“还剩这么多!”
“我好久没吃过饱饭了,不敢一下子吃太饱”杜云凉笑着说。
春路满眼同情地看着她,然后悄悄提醒道:“趁现在厨房没人,你去看看厨房里墙上贴的守则吧”
杜云凉点头,站起来往厨房走,厨房里果然没人,她从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却看到春路正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面倒进她碗里。
她有点惊讶,看不出春路人小小的,饭量却不小,吃一碗还不够。
她正在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谁在厨房里?偷吃东西吗?”
这声音浑厚有力,让杜云凉着实受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