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疑问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还能有另一个答案吗?
不管可不可以她都要试试。
茫然一瞬, 段娘子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暗笑她面对如此宝贵的机会,竟然产生了胆怯。
送走了给她来传消息的好心妇人,段娘子在院子里站立良久, 愣愣地望大门口发呆。
回过神来, 转身向屋内冲去,飞快的脚步没注意, 绊倒了地上的水桶, 水全部洒了出来,她踉跄了一下, 没顾着扶起水桶。
跌跌撞撞地跑向屋内,翻箱倒柜找自己平日里用不到的户籍证明。
在等待的两日里她片刻坐不住,专门去了城里打听消息, 女子科举已经传得风风雨雨,贴告示的地方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对着告示指指点点。
有文人士子路过时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段娘子无所顾忌,同样挤进围观人群里,将告示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 把上面的流程记得一清二楚。
两天后, 段娘子顺利地报了名,报名之前她还有点忐忑不安,接待的官吏态度却很好, 没有不耐烦, 细心地叮嘱她们各项事宜。
来报名的女子也不像段娘子想的那样少, 甚至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她们出身优渥,与她这样想通过科举逆天改命的完全不同。
有位衣着华丽, 身上穿的据说是长安时兴样式衣裙的女郎,漫不经心又带着点嫌弃地说:“我才不想参加这劳什子科举,又苦又累,我们这样出生的女儿家要什么没有,犯不着累死累活的,支应门庭的事该让兄弟们去做。”
“说的也是,那你怎么来了?”与她同行的女郎好奇地问。
华衣女郎摇着团扇,含着几分羞意,“还不是家母说,考过科举,有了才名,好为日后做打算。”
旁人立刻领悟,“大人们怎么都同一个说法?我家也是这样说的。”
段娘子板着脸淡漠地听着,脊背僵硬地挺直,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握。
没什么好稀奇的,向来如此。
下一瞬,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怒呵,“你们也太没有志气了,得亏给你们念了书,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大唐有大好河山,万里疆域,你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也就配龟缩在一隅。”
竟然还有不少附和声。
“就是,你自己这样想想也就罢了,不要带上别人。”
“我想去长安,看它是何等繁华,去见见圣人,凭我自己去,而不是沾父母的光。”她带着向往,然后着重强调,“更重要的是,去看月明大家,我想见见她。”
“多少女子千辛万苦求来的机会,让我们这些旁观者跟着受益,苦学多年的东西终于有用武之地,为什么还有人大言不惭地嫌弃?”
“这世道我竟是不懂了,你们的话还是不要传出去,带坏了参与科举的女郎们的名声。”
华衣女子未料到有人反驳,目瞪口呆半晌,恼羞成怒红了脸,伸手指向她们气得微微颤抖,“岂有此理,我说话哪轮得到你来插嘴!”
“不容我插嘴,也插嘴多回了。”刚才反驳她的那位女郎压根儿不给面子。
接着两人争吵了起来,你来我往,双方谁也不让谁。然后有更多的人卷入其中,据理力争的,劝架的,现场闹哄哄的一团,直到侍从们发现,又喊来主事的人,才将她们劝住。
段娘子完全忘了方才的复杂心绪,被她未曾见识过的贵族女郎吵架场景震撼在了当场。她眼中的贵族女子,向来体面端庄,起了矛盾也是言语讽刺,笑里藏刀。
不曾想吵起架来如此放肆。
但压抑的情绪却缓和了几分,心里暖融融的一片。
报名完毕后,段娘子紧锣密鼓地开始复习,她第一次觉得时间不够用了,将所有空闲的时间塞的满满当当,其他的劳动能省则省。
三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晃而过。
院试考场外,分为两边,一边男子通行,一边女子通行。
路人们好奇地张望着,尤其是对其中排队的女郎。
段娘子站在排队进入考院的人群里,对旁人异样的眼神浑不在意,一心二用,脑海中回忆着考点,以及写策论可能会用到的论据,一边翻着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再次确定东西带全了。
随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入考院,检查身份,搜查有无夹带。
段娘子明显感觉到前后左右的娘子们,都对这考场很好奇,却不敢随意东张西望。
到了她的隔间,安稳坐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为缓解心中的紧张不安,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隔间。
很简陋很空荡,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亲眼看到,亲身体会。
等到鼓声敲响,考卷下发,段娘子沉下心来,开始答卷。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要奋力一战,才不会后悔。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点,许乘月也坐在长城的考场内,手上的笔写写停停,脑中的思考从没有中断过。
没错,她来参加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