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或许觉得这雨没这么快落,填肚子可比淋雨要紧,便捧着破碗依旧去粥棚前排队。
当然,也有两者兼顾的,妇人把家里的老人与稚子送进草棚子里,自个去排队领粥。
张家这边却是另一副情形。
既没有急着进草棚子避雨,也没打算去粥棚前候着,而是有些闹哄哄的。
张母怕儿子跑了似的抱住他一只胳膊,嘴里苦劝道:“……你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娘的话都不听了,说了再等上一日,你怎么就不听呢?”
“娘,舅舅与表兄弟都去做工了,我留在这里算什么呢?”张明远无奈地看着被他娘扯住的袖子,不敢用力挣扎,怕袖子被扯掉了。
路上为躲避洪水,匆忙间带出来的几个包袱,丢得只余两个了,这是他唯一一件长衫了。
舅家的男丁刚招工那天起就都去做工了,只有自己被他娘拦住不让去。
每回排队去领粥,几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粥棚里的衙役还劝他“读书人做不来苦工,也能做个文书,何苦来这儿顿顿喝粥呢?”
那样的目光与话语,令他骚得慌,甚至是无地自容。
虚弱的张母气恼不已,强撑着一口气训儿子:“他们……是他们,你能跟他们一样吗?
“我与你爹……省吃俭用的供你念书,是为了……让你给人做苦工的吗?你说说,你长这么大……下过几回田,身子哪里受得住?万一累病了,眼下……就是有银子都……都没出处买药去。
“你不也说了,林家被接进城里去了,咱们是……板上钉钉的姻亲,他们能不想法子……把咱们一家接进去?说不定林家人一会就来了,到时你不在,娘……娘跟你弟妹……跟不跟人家去?跟着去吧,独把你丢下……不是挖娘的心吗?”
好不容易供出个读书人,怎么能看着儿子自甘堕落,糟蹋自己的身子,她还盼着儿子高中,从此改换张家的门庭呢。
这是她那个死鬼男人的遗愿,也是她心底的期盼与执念。
周家二媳妇李氏撇撇嘴:“林家都走了几天了,要接早就来接了,大姐净想美事,进城多难呀,有这好事还不留给自家人,我可是听说了,林家二闺女一家也在这里呢。你们能比人家闺女亲?定亲算什么,定了还能退呢?咱们村头的李大妮,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不也说退就退了。
“人家爹可是当官的,咱家只是庄户人家,穷得祖上三代连个读书人都没出过,说不定人家早想退亲了,哪里会管你们死活?
“要我说,大姐还不如放明哥儿去做工挣窝窝实在些,看这一天天的,把小三小四饿的都皮包骨了,要不是宝瓶他爹把自己挣来的口粮省给他俩吃,还指不定怎样呢?
“大姐心疼大儿子,也不能不顾两个小的死活吧。”
这话说的张母哑口了,弟媳妇这话虽不中听,倒也戳中了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