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黄麻纸模板染出来的图案边缘是柔和的,凑近细看会发现细微的洇开痕迹,就像花草枝叶自带的柔光,鸟兽身上天生的绒毛。整块布仿佛一直保持从靛蓝缸里挑出来的模样,带着侗家山水的清新潮意。
“这一点儿区别不值得牺牲效率。”规划师不以为然,又指出她们用竹片刮刀涂防染剂,不如换成排刷,在靛蓝缸里浸染后清水漂洗的工序也可以从十几遍简省成几遍。
同样,一块亮布要每天浸染、漂洗、晾晒数次,一连两三天也很浪费时间。如果这一步不能省,她们建议后面就不必让布上饭甑蒸煮,或者用鸡蛋清捶打布匹不要一拖就是一个月。
“不是拖。”方蔚然替桑摊杂解释,“亮布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就是捶打,捶打不上千万遍,亮布做不到这种自然的金属光泽。晾晒也是,天气冷的时候不容易上色,阴天或者大太阳暴晒也会影响成色。繁杂的工序都是为了保障品质。”
“伦敦时装周在明年二月中旬,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了。”规划师说,“别的不用太在意,这个时代没有人会用同一只包超过两年,至少我们的客户不会。”
桑摊杂在旁边听着,突然大声说:“不给他们用!”
她捧起一块侗布,用不算流畅的普通话向品牌方三人说:“侗布,有侗布自己的脾气。你们是要用侗布做东西,不能为了做你们的东西,把侗布变成别的啥子布。那你们要的就不是侗布。你们走,去找别的啥子布,我们的侗布不给你们用。”
桑摊杂一发话,工坊里的女人们都同仇敌忾地停下手头工作,一双双眼睛满是无声的拒绝和驱逐。
品牌方三人当即变了脸色,现在人已经上高铁了。
“就为这个?”龙峤不解地看向方蔚然,“我不懂时尚,也不懂女人的活计,但谁要让我在球赛放水,我一定会把他脑子里的水打出来。你一定也是赞同桑摊杂的,那就不要纠结。”
他的眼神太过笃定,让方蔚然的心也踏实下来。
“丢了一笔大生意,还得罪了人,没准以后就会错过很多订单。”她幽幽叹了口气,“不过我赞同桑摊杂,只有坚持侗布的特色,侗布和侗布工坊才能走得长远。”
她没有告诉龙峤,这个时尚品牌是自己亲戚介绍来的,而她也是刚刚向亲戚致歉后发现,背后应该是她母亲的手笔。
亲戚话里话外,一再暗示她这个结果令人失望。她也能猜到,如果聊起这件事,她父母会怎么评价这种选择——“毫无意义的坚持。”
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毫无意义。侗布工坊迄今为止接单总和都抵不上这一单的价格,更遑论侗布在国际时尚周露脸会带来的有形和无形利益,说不定云头寨从此就能走上金光大道。
说真的,那些出于猎奇购买的时尚人士,根本分不清侗布的好坏。
“我坚持,因为我相信这是对的,可是对和错又该怎么验证?”方蔚然仰望夜空,轻声发问。
龙峤没有回答,他同样看着明灭的星子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