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群说到“老廖”时,老唐的面部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不过,转眼间,他就恢复了平静。
“当天拂晓,我批准你放假回家休息三天。然而,你在回家的路上,竟然偷偷拨打了一个公用电话。”
“这个电话,我的人已经核实过了,你拨打的,是虹口区一个鲜为人知的日本侨商公司的号码。”
“而你的家,离你只有几步之遥,有什么急事让你迫不及待,非得在途中打电话?”
“只因那时你突然发现胡队长和李科长不见了,心生疑虑,所以向特高课报警。此为其三。”
陈默群说到这里,老唐微微闭上了眼睛。显然,他这是在掩饰内心的恐慌。
“在家里,你本打算出门去菜市场买菜,却突然感到异样,随即转身返回,再也没有踏出家门。”
“这是因为你察觉到不仅我们在监控你,红党也在找你。然而,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迹象表明,你还有红党分子这一重身份。你出卖了菜市场的据点,他们想甄别你,然后除掉你。此乃其四。”
陈默群说到这里,老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陈默群随之停顿下来,他在等待老唐恢复“正常”。
“继而,你在家里坐立不安。偏巧此时,你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和那名线人虽然言语隐晦,但经李科长破译,仍然准确洞悉了其中的深意。”
“而这深意,便是徐家村口的老柳树下,隐藏着一份绝密情报或物品。”
“我们随即派人前往寻找,然而一无所获。所以,是你悄悄离家,拿走了它。此为其五。”
“其六嘛……”
陈默群稍稍停顿了一下,开始卖起了关子。
他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到老唐身边,低下头贴近老唐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去愚园路和线人接头,帮助特高课找到了老廖的藏身之处。”
“之后,你居然还敢回来,是因为你心中存有侥幸,觉得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对你有所怀疑,所以不能把你怎么样。”
“不过,应该还有一个原因。”
陈默群直起身子,手放在老唐的后背上,沉着声音说道:“只因为你被亲情所困,不得不回来。”
“所以,我的结论是……”
陈默群话说到一半,等重新坐下后,才字正腔圆地说道:“你是日本特工,潜伏在我这里,同时也潜伏在红党。这样,你就是三面间谍。神尾健雄先生,我说的对吗?”
在陈默群抽丝剥茧般的严密推理下,各个环节犹如天衣无缝的链条紧紧相扣,令老唐暗暗佩服。
尤其当那串再熟悉不过的日本名字传入老唐耳中时,他的紧张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喷涌而出,难以自抑。
他明白,自己完全暴露了,已无路可退。
但他不惧死亡,也不觉可惜。
只是,如今他唯一挂念的,便是儿子的安危。
这是他中国妻子难产时留下的唯一血脉。
毕竟,妻子是他的一生挚爱,他不能辜负她。
为此,他一生都没有再娶。
如今,他的软肋,已经被陈默群牢牢抓住了。
如果范冢健能够早点答应他的要求,把他的儿子默默送回国内,那么他现在绝对不会示弱,而是会顽强抵抗,直到痛苦地死去。
于是,老唐轻叹一声,目光投向陈默群,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我的儿子在何处?”
“他现在安然无恙。不过,日后是生是死,就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陈默群从抽屉中取出一张老唐的全家福照片,以及在老唐家中密室搜出的他妻子的灵位,放置在桌上。
灵位之上,“神尾健雄泣立”几个字清晰可见。
“快说,特高课这次的领头人是谁?他们是否知晓老廖的去向?你的线人又该如何联络?”
还未等陈默群示意,李成田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来了个三连问。
“小野洋子,黑鱼村,蝎子。”
老唐简短地答道。
“如何给蝎子下达指令?”
李成田紧接着发问。
“在报纸上刊登一则寻人启事,即可向蝎子传达命令。”
李成田听到这句话,旋即把纸和笔递给老唐,让他详细写下来。
与此同时。
夜晚如墨,月色昏沉,雷鸣身形矫健,如利箭离弦,朝着黑鱼村飞射而去。
一小时后,他到了城乡交界之处。
刹那间,视野变得开阔,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雷鸣感到疲惫不堪,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
因为,他不知道顾先生等人的确切藏身处。
只有全力以赴,奋起直追,才有可能找到他们的踪迹,进而与他们取得联系。
就这样,他马不停蹄,一路狂奔,终于看到前方有四五个模糊的身影,似乎还抬着一副担架。
他顿时兴奋起来,仿佛忘记了全身的疲惫,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追赶。
然而,当他把距离缩短到大约一百米时,前方的人影突然拐进一座小土丘后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鸣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向前追赶。
当走到那座小土丘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隐藏着两条伸向远方的分岔小路。
既没有路标指示,这两条小路又都崎岖蜿蜒。
雷鸣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前进。
只因为那几个人好像会遁地术一样,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别动!双手抱头,敢动一下就一枪崩了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喝,雷鸣被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照做。
男子快步走近雷鸣,用手枪顶在他的后脑上,另一只手迅速搜查他的身体。
见他没有携带枪支,才命令他把吉他放在地上,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雷鸣不敢怠慢,依言照做。
然而,当他转过身面对男子时,才发现对方并非独自一人,而是之前消失的那几个人。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
顾慎之走到雷鸣面前站定,开口问道。
“我叫雷鸣,是受朋友所托,来找顾先生的。”
雷鸣十分机敏,他没有说出杨崇古的名字,并且从地上的担架判断出,这些人必定是他要找的。
“你找顾先生有何事?”
顾慎之其实已猜到雷鸣的来意,但出于谨慎,还是要问清楚。
“我不能告诉你,必须当面向顾先生说。因为,我有一张纸条要交给他。”
雷鸣同样谨慎,而且他猜测,眼前问话之人很可能就是顾先生。
这时,顾慎之看向持枪男子,说道:“小蓝,把枪收起来吧。”
蓝四周随即收起枪支,但仍保持戒备状态,双眼紧盯着雷鸣的双手。
顾慎之再次看向雷鸣,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顾先生。”
雷鸣一听,将顾慎之拉到七八步开外,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了顾慎之。
顾慎之展开纸条,借着火柴的光亮仔细看完后,笑道:“小伙子,刚才是一场误会。你提供的情报很及时,我们会做好防备的。”
雷鸣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顾先生,你能告诉我你们的住址吗?我向大哥保证过,要在暗中保护你们。”
纸条上,杨崇古告诉顾慎之,雷鸣值得信赖,可以将住址告诉他。
“可以。”
顾慎之友善地拍了拍雷鸣的肩膀,随即便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随后,顾慎之与雷鸣边走边聊,一同向黑鱼村据点走去。
不过,到了目的地后,顾慎之给了雷鸣一些照片,照片上是小野和特务处的几名重要头目,还有一些食物和水。
之后,他们便分开了。
雷鸣走向顾慎之所说的一间废弃草屋休息。
这间草屋位于村口附近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将黑鱼村以及进村的入口尽收眼底。
雷鸣躺在草屋里休息,他判断敌人由于不熟悉路况,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找到黑鱼村。
到那时,他就有足够的精力对付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