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人经过跋涉,找到新四军教导总队时,完全没有任何的生疏感。接待他们的是第八队的一名女兵,她提起上海妇女儿童慰劳团也在。这,也是一群熟稔的旧友。
苏傲雪很有诗性地吟了一句:“山水总相逢,来日皆可期。”
康美新和夏如冬则被操场上的女兵吸引住了,这些人以不输男子的英姿扛着枪杆训练。
负责接待的女兵上前两步,对远处举着相机的人喊道:“波儿,快给我们的女兵拍张照吧,你瞧,她们多英武呀!”又转过身对新来的文工团成员介绍,“那是妇女儿童慰劳团的带队人。”
朱品慧和佐飞留在延安等待别的任务,而丁志阔则代表文工团上前打招呼。
“我们刚到这里,晚上会在操场上演出四幕剧。”
“今天是我们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南下了。”
“我们之后会北上。”
慰劳团的人笑着表示:“晚上一定来向你们学习!”
自从苏傲雪给《弃婴》的女主角起了“力珍”这个名字之后,康美新觉得演起来更有感情了。
既然扩成了四幕剧,免不了要写到力珍走到城市后的遭遇。一个乡下女孩离开故土,被皮包公司骗着哄着在所谓的用工合同上画押,实际则是一份卖身契,自愿下窑子做生意。
力珍既然有毅力从乡下一路走进城,便也有一股韧劲,反抗老鸨和嫖客的侮辱。
她对着轻贱她的众人,怒骂:“我的裙摆全是污泥,我的身上全是病。我活得卑微,卖笑、卖唱、卖身,但你们没有资格嘲讽我!我是个没有力量的女子,我不能上学、不能考功名,没有正经行当愿意雇佣女文盲。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堕落。”
“可你们不一样!”力珍抬手一挥,向着苍天揭露人间的罪恶,“你们读书明理,你们手握权柄和财富,你们拥有改变的力量,但你们只想贪婪地享受。你们一边蹂躏我的身体,一边践踏我的尊严,你们绝口不提这荒唐的制度是由你们建立的!”
台下观众默默陪着落泪,看到动情处,甚至有女兵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台去扇了客串龟公的蔡逢春一耳光。
台上慌了一阵,苏傲雪在台下也很急。她怕演员们应对不够,也心疼那位失控的女兵,共情能力往往来自经历。
好在蔡逢春临场能力很强,捂着脸顺势接了一句:“臭丫头,还带了帮手!”底下就可以接上龟公怒殴力珍的戏份了。
能让场面差点失控,说明剧情和演员的演绎都让观众投入了。唯一可惜的是,为了遮掩一巴掌的意外,中间有两段力珍的词被迫删去了。
而作为B角在台下观摩的夏如冬却兴奋起来了,她要演明天晚上那场,也就是说有两段词是由她首演的。巧的是那两段词,正是她最爱的。
不同于康美新游刃有余的表演,夏如冬作为新人,技巧还有些青涩,有时甚至因为情感过于充沛,而小小地影响了台词的发挥。
学写剧本的时候,苏傲雪是康美新的老师,会事无巨细地记下要点,好让她回去反复琢磨。到了演戏的时候,康美新就成了夏如冬的老师,也会事无巨细地记下缺陷,准备白天彩排时再逐一改进。
夏如冬扮演的力珍浑身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被愤怒浸透:“我的裙摆全是污泥,我的身上全是病,但我的心是干净的。你们穿着体面,你们巧舌如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我知道你们的内心充满污浊!”
台下依然有观众如昨天那般分不清剧情和现实,腾地站起来身来,只是不等那人做些什么,台上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我要告诉窑子里的所有姐妹们,最应该羞耻的是嫖客!巧舌如簧的嫖客啊,给自己取了个体面的名字——恩客。呵,笑话!如果蹂躏、践踏能被称为恩惠,那请你们也接受我慷慨的馈赠!”
操场上空久久回荡着力珍对不公的命运愤怒的指控,然后是震天的掌声。
苏傲雪也站起来了,她看见陆续起身卖力鼓掌的观众,她知道自己成功了,而且是在跌倒的地方成功的。她看向观众席,欣慰又遗憾。她不需要谁站出来替她申辩了,但她身侧空空荡荡的位置,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教导总队的演出再受欢迎也还是要分别的,因为后边还有更艰巨的演出任务。
走的那一天,第八队的女兵抱着康美新和夏如冬不撒手,一遍一遍地喊她们“力珍”,祝她们一路顺风。
康美新只是抱着她们说别哭,夏如冬却说了一句“都过去了”,姑娘们的哭声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