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本想走上前踩灭烟头,但有人比他先行一步。
他愣了愣,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和他身高体型都差不多的人,只不过年龄应该比自己大一些。
“能借个火么兄弟。”
周衍从裤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那人点完后道谢,资历看上去像是老社会人了。
“怎么称呼?”
“周衍。”
“嗯,我叫许宗寅,头上的伤怎么回事?”
周衍用手摸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是不小心磕到了。许宗寅却一笑,吐出的烟气有一部分进了周衍的呼吸道,他的目光落在周衍也带伤的嘴角。
“看你这样是刚进社会吧?有些事少管,这地界太乱,踏踏实实挣个钱都挺难的,别再给自己添堵找麻烦。”
过来人的肺腑之言结合着刚才被狠揍的经历让周衍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
“大哥,你在这儿是……?”
“媳妇儿快生了。”
“那恭喜大哥。”
许宗寅的幸福感漫溢,他的笑容也让周衍心里的愤懑不平少了许多,三言两语后就告别着回厂子里去了。
五天后周衍来医院拆线,纱布揭掉后他照着镜子能看到左眉毛上方约五厘米处的一条不算很长的横向歪扭曲线,接着医生就开始拆线了。
“行了,恢复得挺快的。”
“我这会不会留疤啊?”
长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如果就此破了相周衍就亏大了,他连女朋友都还没找呢。
“疤呢肯定会有,不过很浅,不会影响形象的,放心吧。”
周衍半信半疑着道谢出了门诊室,下楼拐进大厅出医院的时候他低头还在为会不会留疤这事犯着嘀咕,一时没看路撞到了对面人的肩膀。
“不好意思,我没……”
周衍抬头发现面前这张脸有些熟悉,他来江州的时间不算很长,因为每天埋头干活很少和人打照面所以能记得这张同样有些年轻的脸。
“许大哥。”
“真巧,来复查啊?”
“对,”周衍看到许宗寅手里的铝制饭盒,“嫂子生了?”
“嗯,给咱生一大胖小子。”
许宗寅一笑周衍也跟着笑了。
“恭喜大哥。”
“你吃饭了吗?”
已经中午了,周衍是凑着厂里饭点的时间提前赶在医院下班来的,他确实还没吃饭。
“那正好,我做的饭多了些,你跟着上去吃点。”
“不了大哥,谢谢你了,我这会回厂里还能赶上最后的午饭。”
“干的体力活吧?吃不好哪有力气,你这不也有伤么,得多补补。”
“……”
许宗寅的热情让周衍难以推却,但他不能跟着许宗寅上去,说要见面总得拎些东西专门找个时间去看望。
最后他们在小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许宗寅打开饭盒后是满满的排骨汤,在当时那个时候,这种伙食平常人连见都见不到。
“真的做得多了,你嫂子喝不完,来吧,你来一碗。”
周衍还没来得及婉言拒绝,许宗寅用洋瓷碗倒了满满一碗递了过来,他只能道谢接过。
“在哪个厂子里干活?”
“一个水泥厂,我来江州不到半年,总得一步一步来。”
“看你像是知青。”
周衍一笑,眼里是对过往经历的毫不在意。
“现在早没这个词了。”
许宗寅喜欢有故事的人,也喜欢正直坦荡的年轻人。
遇见后再相逢即是缘分,许宗寅看着周衍略显笨拙和青涩的样子觉得有些亲切,他也许能够调教一下这个三观还没有正式形成的十九岁少年。
“别扛水泥了,跟着我吧。”许宗寅真诚地说。
那是周衍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虽然江州的上空始终被一团黑雾笼罩着,但他觉得这里总归还是好人多。
好人,就是这个好人把周衍带坏,让他成为了曾经唾弃和鄙视的黑雾,也让他活成了自己痛恨和看不起的社会毒瘤。
但后来周衍慢慢明白许宗寅教他的是一套在社会立足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这个理念听上去虽然残忍但却十分现实。
人本身就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论和进化论自然也适合人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
周衍看到一批批相对较弱的黑恶势力被收服和兼并,他们不是被抓进去蹲局子就是死在对家的刀棒下,永远失去了再与世界抗衡的机会。
许宗寅做生意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这些黑家,因为要交保护费和看管费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强龙底下过日子自然要懂得低头和巴结,一来二去就熟了,通过一层层的介绍认识了黑老大,接着又是一阵拍马屁。
为什么?
当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时,周衍看见许宗寅笑了笑,他点了根烟,一口烟气吐出去后转头与周衍对视。
那是一双变相的看透世故而必须去世故,且沾染了权力和金钱欲望的眼睛,就算知道前方没有路但还是要往前走,因为人没有回头路能让你往后退。
多年后许宗寅大厦将倾的时刻会不会也后悔曾经的选择,他扪心自问,明明看得见归途为何还要前进。
但人没有回头路能让你往后退。
“这从来都不是努力就能过上好生活的时代。”
他用多出来的八年社会经历总结出的这句话让周衍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