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此间几峰孤,百年江湖,当学秦时割鹿。踏遍千山尽愚夫,三拳两掌,败尽英雄无数。夙愿未了求一输,白发穷途,不知敌手何处――”
风狂,声狂,词更狂。
凡是听到这一阙词的人,脸上无不变色,就连亲手掀起这一场事故的清都山水郎脸色都变得有些低沉。
只因这一阙词已和清都山水郎现身时所吟的词一样,早就成为了一个人的象征,成为了一个人的专属词。
这个人挑尽世间高手,只求一败。
这个人与颜如玉一样,太过人如其名。
这个人以“狂徒”为名,他就真的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地下都绝无仅有的狂徒。
他好战成性,嗜战如命。一般人是不可一日无茶、不可一日无竹,他是不可一日无战。
战,酣畅淋漓的战。不为复仇,不为雪恨,不为其他任何东西,只为尽兴。
如果说当今天下,来自一笔春秋阁的清都山水郎是“天下第一智”,那这位来自一日百里殿的百里狂徒就是“天下第一狂”。
清都山水郎的“智”,向来没有善恶之分;百里狂徒的“狂”,同样没有对错之别。善恶对错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凡夫俗子用来束缚他们的枷锁。
这两个人只要碰到其中一个,就已让人感觉性命受到威胁,而今天来醉芳楼的人,却两个一起碰到了…
无需见其人,只须闻其声,醉芳楼就已变得像一锅沸水。
原本被清都山水郎逼着听故事的人,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个开始四处逃窜。
他们想逃出醉芳楼,却又恐惧于清都山水郎布下的蛊毒,不敢这么做,最后只得争先恐后的向楼上挤。实在挤不动了剩下的人便往距离清都山水郎最远的地方涌去。
依然立在楼梯口的白马醉,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一幕。
她只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人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大多还是持刀带剑的,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吓成这副模样?
清都山水郎、百里狂徒纵是让人惊惧,却也绝不至这种程度。
若是清都山水郎和百里狂徒都让人这么可怕,那战场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场景在这些人眼中又得可怕到哪种地步?
一想到这里,白马醉突然对即将现身的百里狂徒产生了一股敬佩之情。
――男儿可以不狂,但不能没有血性,这些比女儿还要娇弱的男儿,要是有百里狂徒十分之一的血性,那又该有多好?
整个醉芳楼除了白马醉之外,只有四个人没有动。
坐在台上的清都山水郎。
立在清都山水郎身后的男童。
拈着发白胡子若有所思的老掌事。
以及正抚着一曲《列子御风》的来仪姑娘。
这四个人第一个看见百里狂徒的,当然是望向长街的清都山水郎。
熟知江湖事的清都山水郎,从未见过百里狂徒,但他和不久前看到他的人一样,只看了一眼就已确定――他所看到的这个人就是百里狂徒。
那位与他齐名的百里狂徒,也只能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人。
这个人身着一身褪了色的麻布衣,发髯又粗又长,杂乱间已有发白的迹象,看上去至少也得有一甲子的岁数。
岁数过一甲子的人,大多是消瘦无余肉的苍老模样,但这个人完全不同。这个人的身形十分高大,十分魁梧,魁梧的让绝大多数壮年大汉都得自愧不如。
清都山水郎看着这个人不快不慢的走过来,就像看着一座山从长街尽头移了过来。
这座山坚如铁,直如松,每一处都充满了精气神,每一处都显得那么的不容侵犯。
清都山水郎脸色虽有些低沉,手中的羽扇却仍然轻轻摇着。他远远的看着山一样魁梧的百里狂徒,山一样魁梧的百里狂徒也远远的看着他。
他的心里很清楚,百里狂徒是特意来找他才来的醉芳楼。
他的心里也清楚,百里狂徒为什么要特意找他。
他本可以躲,可以避,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要是这么做了,那就有失他清都山水郎一贯以来的作风了。
清都山水郎道:“你好。”
百里狂徒也道:“你好。”
清都山水郎问道:“久闻阁下不好色?”
“不错。”
“也不好权?”
“是的。”
“更不好名?”
“当然。”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而好战呢?”
“为了痛快。”
清都山水郎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百里狂徒亦问道:“听说你好色?”
“是的。”
“也好权?”
“不错。”
“更好名?”
“当然。”
“如此多好,为何不好战呢?”
“为了活命。”
百里狂徒大笑一声,道:“你要是只好战,昂保证你比现在活的更久。”
“活的久并非本山人所愿,本山人之愿是要活的精彩。”
“你现在活的很精彩?”
“还行。”
“那你今天肯定会活的更精彩。”
清都山水郎苦笑起来,道:“不必了,本山人自幼读尽圣贤书,从中悟出最大的一个道理就是知足常乐,能忍自安。”
百里狂徒也同样笑着:“那你今天,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久闻阁下弃道从武多年,视借修行之名贪求长生不死的求道者为虚伪宵小,仅凭一身武修便已问鼎江湖顶峰,不可谓不是武神之下第一人;似阁下这般人物,当和立在楼梯口的那位姑娘一般做个有追求的人。”
“怎么个有追求法?”
“立在楼梯口的那位姑娘,只喝后劲最大的酒,阁下也应该只为难修为最高的人。”
“譬如说――”
“譬如说龙虎山的张家天师,武当山的吕姓真人,以及涤天山上的那位神女。”
“张天师与吕真人的修为虽高,但满口之乎者也,太过畏手畏脚,只能让昂扫兴而归,涤天山的那位神女,如今并非完整之体,尚不能全力一战;只有你――只会在世人面前装神弄鬼,却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过修为的清都山水郎,才能激发昂多年不曾有过的战意!”
说完这一句,百里狂徒已将走到醉芳楼前。
风更狂,声更响。
百里狂徒一身压制着方圆一切的气机,给醉芳楼里的每个人都带来了泰山压顶之感。
置身于这股气机中的人,大部分都已冷汗满面,浑身湿透,就连那双走过千万里路的腿都在不由自主的打颤。
他们的修为太过不济,不足以承受这股气机所带来的压迫感。
清都山水郎是看着百里狂徒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同时,他也看着百里狂徒挥出了一袖。
很随意的一袖。
一袖之后,清都山水郎布下的毒蛊竟化作一缕缕绿烟开始消散。
清都山水郎无力阻止,只得叹息道:“看来本山人今日确实是不能如愿了。”
百里狂徒步伐依旧,走进了绿烟还未彻底散尽的地方:“刀要用一用才不会生锈,骨头要动一动才不会酥软,修为要使一使才不会倒退,你藏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露出你的真正实力了。”
“阁下实在是太看得起本山人了,本山人不过是一介软弱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哪有什么实力可言。”
“读书人若是软弱,又怎么说服那些不支持他们学说的人呢?你难道忘记了,那位被你们读书人尊为万世师表的儒圣,可是带着三千弟子去周游列国的?”
清都山水郎似是惊觉到了什么,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本山人有些好奇,这么富有哲理的观点,阁下是从哪位高人口中听到的?”
百里狂徒深沉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仰天大笑道:“你既然有所察觉,那也应该知道,你与昂的这一战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只要真心想避,本山人相信办法还是要比问题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