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醉芳楼比早上更为热闹,人也要更多。
人群围着的三个高台上,各有两三名身着霓裳的少女,随着和鸣的琴瑟声翩翩起舞。倩影起落间,云袖翻飞,犹如瑶池仙女,胜似敦煌伎乐。
感叹声、喝彩声、叫好声,声声不绝于耳;人群中本有十数位因太过拥挤或不慎踩踏发生了矛盾,此刻也为观赏这美如画卷的一幕而化干戈为玉帛。
就在众人方否梦回唐宫盛世,看得如痴如醉时,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那声音含笑说道:“不愧是神都名楼,果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极其清楚,就好像是有人透过周围的种种声音,直接将话送入了耳朵中。
听见这句话的人,心头莫名开始悸动,各自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却都没有看到说话的人。
有人向随行的同伴埋怨道:“是什么人在这里瞎嚷嚷,坏了老子的雅兴。”
“是啊,老子他娘的好不容易才有一回这样的雅兴。”
在中间那高台的最前边,立有一个身着剑装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他是认为自己本事不错,还是胆子足够大,竟扬声答道:“何方高人?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大笑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众人还是看不见那打扰雅兴的人,只听得笑声在耳畔缭绕。
那声音又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们,你们真想要本山人现身?”
此话一出,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他们一听到“本山人”三字,立即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他们想要马上离开这里,可四周的人实在太多,多的寸步难行,连挤都挤不动。
他们想要阻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们”,不要在出言挑衅,可惜也为时已晚。
“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们”本就都不是善茬,听了这么一句很不动听的话当场就被激怒了,他们满口芬芳的叫骂道:
“他奶奶的,这鸟人竟然这么嚣张,竟然敢说我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我们是凡夫俗子——”
“刚才谁他娘的说他是的高人来着?我看他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杂碎而已。”
“叫他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他到底有多高。”
“如果不够高的话,老子可要给这鸟人一点颜色瞧瞧,好让他长长记性。”
“只给他一点颜色瞧瞧,那不是太便宜他了?老子可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阵叫骂之后,又有人开始叫嚣:
“他娘的,快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出来!”
“老子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快给老子滚出来——”
“对呀,快点滚出来,是不敢出来了吗?”
…
叫嚣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又一次缭绕在众人耳边:“诸位如此盛情相邀,实在是令本山人不好推却,今日就做一回君子,成人之美、如人之愿一回罢。”
听上去,那声音半点都不恼怒,缭绕在众人耳边的话不仅是带着笑意说出来的,也是带着满满的欣慰之情说出来的。
众人见不得比自己更有风度的人,听不得比自己还要好听的声音,顿时变得像一壶彻底烧开的水,更为变本加厉的叫骂起来。
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没有在答话,也没有回击,只不知所以的笑着。
笑声,越来越大,不消片刻便已大的震耳。
醉芳楼里的所有声音逐渐被掩盖了下去。
三个高台上,一直抚琴弄弦的少女,在这一刻停了指。
无论台下发生什么事,从未停止过表演的少女,也在这一刻驻了足…
她们似是从笑声中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美丽的面颊上纷纷变了颜色。
接着,刚把小色女丢到床上连气都没来得及歇的苏如是、从夏侯无忌口中听到一个名字的白马醉、以及身处醉芳楼的每一个人,全都听到了一阙既熟悉又陌生的词声: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词声一起,方才也吟过这阙词的苏如是,立即起身,道:“你终于来了——”
立在夏侯无忌对面的白马醉,微微倾着右耳,道:“就是这个人?”
坐在醉芳楼最上等的一间客房里,一口气连点醉芳楼三位当红头牌的某位剑客,放下了手里的金樽,半醉半醒道:“洛阳城的太平间,生意又要红火起来了…”
柜台后老掌事早已在心中烧好了高香,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词声一落,一条蓝影流星般从众人头顶划过,不等众人有任何反应,最中间的那个高台上已多了两个人。
两个人,一坐一立,一前一后,一长一少,一深蓝一浅蓝。
深蓝的人,坐在一张轮椅上,手里摇着一把由蓝渐白的羽扇。
他以一种俯览天下的眼神,扫视着那些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的凡夫俗子,悠然笑道:“射麋上苑,走马长楸。雪夜花朝,占断狂游。诸位,别来无恙——”
尚未发现蓝衣人的众人,立即转过身来,已经满是惶恐的目光一落到蓝衣人身上,顿时变得更加惶恐。
众人之中,没有一个是亲眼见过清都山水郎的。他们最多也只是听说,知道有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存在,绝大多数连清都山水郎长什么模样都不是很清楚,可当他们一看到台上的蓝衣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确定——这蓝衣人就是来自清都的山水郎。
只有来自清都的山水郎,只有冠绝天下的智者,才能拥有一身蓝衣人这样的气质。
蓝衣人的气质,儒雅与英气并存。一抬首、一挑眉、一转目、一扬唇、一举、一动,无不精致得像是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画卷。
画卷中有与生俱来的从容,有放浪形骸的不羁,有决胜千里的自信,有无法言喻的神采,有寻常人所不具备的一切。
在这幅画卷面前,众人真就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
能够与之比上一比的,放眼整个人间也只能找出一位。一位敢以“颜如玉”为名却又不会被人笑话的绝代佳人。
那位喜欢四处游历、出门总是带着金狮面具的绝代佳人,曾让众人感慨万千。
如今面对能与那位绝代佳人媲美的清都山水郎,众人却只剩下一个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