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爷爷是被官家的人送回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的神情一脸茫然,手肘上和膝盖上还有着渗着血丝的擦伤,不知道是不是犯迷糊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唯独那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他一只手还在牢牢地护着口袋,似乎生怕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似的。
直到看到唐霜儿时,他傻呵呵的笑了,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
他手臂动作时,扯到了伤口,孩子气得咧了咧嘴,但是仍不管不顾得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随即伴随着“沙啦啦”的塑料包装袋的摩擦声,他掏出了一大把橘子糖来。
那不再是小时候吃的那种水果硬糖,而是一种新式的橘子味橡皮QQ糖,他献宝似的把糖递给了唐霜儿,说:“我家霜儿最喜欢吃糖了,你能帮我把糖送给她么?告诉那孩子不能多吃,每天只能吃一颗,不然长了蛀牙疼得哭起来,我这老家伙可哄不好……”
不知怎的,他带着钱,自己跑去了数里之外的中学,在对面的小商铺里,非要跟人家买橘子味儿的水果糖。
他耳朵不好,店铺老板跟他说,店里的糖果没有橘子味儿的,可他压根儿听不清。
非要嚷嚷着,说他家霜儿只喜欢吃橘子味儿的水果糖,以往都是在这儿买的。
店铺老板没办法,看他一把年纪,也不忍心将他赶出去,无奈之际,还是老板的小女儿将妈妈买给自己的什锦水果糖袋里,所有橘子糖都挑了出来,卖给了他。
可糖买到了,他却突然忘了回家的路了,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怔愣着往马路上瞧,清瘦的脊梁弯曲着,在那儿坐了许久。
小商铺老板本以为他歇够了就会回去,可第二天一早开店门时,却发现那老人家竟然还在那儿坐着,只能报了警求助。
“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对自家老人真是半点儿也不上心,这么热的天气,足足两天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出去找找,要不是人家好心报了警,再让老爷子在外头暴晒个一两天,怕是你们就得把他抬回来了!……”
警察先生带着火气的训斥声还在耳畔回响,唐霜儿却只觉得自己听不清分毫,手里的水果糖分量不重,却压的她手腕酸痛到动弹不得。
她突然觉得,兴许糊涂的从来不是爷爷,而是她。
爷爷不是认不出她了,而是她变了,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跟在爷爷和小叔叔屁股后头转悠着,说长大了想当女警察的小丫头了。
她比谁都清楚小叔叔的死内有乾坤,可她却率先选择合上了双眼,紧闭了口唇。
可数年来,柔软的床榻不如过去温热的炕头舒心,鹅绒的高枕也不如曾经母亲亲手缝的荞麦枕头助眠,小叔叔微凉的怀抱似乎一直在笼罩着她,即便她夜夜无梦,却也难以安心。
自小叔叔死后,橘子味的水果糖她再也没吃过了。
不是因为买不到了,而是她怕自己通过那熟悉的味道,愈发的怀念旧人。
唐霜儿攥着糖果大哭了一场,家里人都以为她是终于找到了爷爷的喜极而泣,唯独她自己清楚,她的痛苦何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
榕桥村的村民即便再不惹眼,突然多出这么大一笔财富,也不可能传不出半点风头。
大家本就都是渔民,全村人认识的字儿加一起都数量有限,哪里懂什么“反侦察”?
消停日子没过上几年,便被人发现了。
只不过,最先找上门儿的,并非是官家人,反倒是一个年轻人。
他年纪轻轻,还不曾成年,却早早便辍了学,学人家做了个没什么名气的探险博主,一次迷路时意外坐车闯进了榕桥村,便对榕桥村的富裕程度惊叹不已,随即便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四处走访调查了起来。
可榕桥村的村民们都知道,这里是经不起查的。
他们表现出了极致的排外情绪,愈发引人生疑。
村中人的态度,使得那个年轻人对这个神秘又富裕的小村庄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此便在附近的镇子上住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他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这个小村庄莫名被另一尊大神盯上了。
最初时,那人并未出现,只是给唐霜儿的父亲打了通电话,粗糙的电子音顺着听筒传了过来,只听到对面的人说了一句:“你们村子,遇上了麻烦对吧?我有办法,帮你们解决掉他。”
“你是什么人?”
他并未理会父亲的质问,反倒自顾自的说:“等我好消息吧,唐先生。”
自那之后,那个神经兮兮的年轻博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古怪的人也再没有打来过电话。
后来,村里人听说,那个主播似乎许久没有直播过了,警方在到处调查他的消息,最终不知为何,也不了了之了。
传言说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被大人物买凶杀掉了;
也有人说,他是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有人亲眼看着他上了一辆古怪的套牌车。
在天气渐寒的初秋,那人亲自来了一趟榕桥村。
来之前还特意打过电话,依旧是那古怪的电子音,他嘴上文绉绉的说:“早闻诸位盛名,今日特意来访。”
可话里话外,压根儿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父亲就此,喊来了村子里的老家伙们,大家一起守在村口,静候那神秘的访客。
那人下车的时候,身上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袍,隐约可见内里踩在足下的黑色皮鞋,鞋跟似乎有些厚度,脚步走在村子里铺就着大理石的地面上,会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他身量颇为高挑,却瞧着有些古怪的臃肿,不知是否做了什么奇怪的伪装,而他的脸上不但戴了口罩和兜帽,还带了一个宽大的墨镜,丝毫看不出他的轮廓和样貌,即便是性别,都让人捉摸不透,毕竟,如今这个社会,高挑的女性也算不上少。
只不过,即便是再见识浅薄,有一点也是可以确定的。
任谁都看得出,出门需要这般遮遮掩掩的,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登堂入室时,丝毫看不出半分客气,态度自然又格外嚣张,只是,接下来所见到的一切,却让人不敢表露出半点儿不满。
他并非是空手前来的,相反,他租借了一辆小型货车,里头装了不少个打包精致的白色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