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处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昏昏欲睡,神志也不甚清醒了,却还知道京城离金淮千里之遥,怎么可能来得及。
楚肃便是哄骗她,都不肯寻个像样的理由。
也罢,经历了那种糟心的事,长命百岁于她,早就成了负累。
楚肃心中苦涩,顾栩念会如此说,足见他的确失约太多。
他的手上濡湿一片,鲜血从伤口涌出来,又流过他的指缝,一滴一滴,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流干了。
楚肃把心一横,用巧劲折断了她胸前的箭杆,剧痛让顾栩念不得不睁开眼。
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顾栩念见他颤抖着手倒吸凉气,竟然反过来安慰他,说自己不疼。
还好哥哥不在,顾栩念心想,如果顾崇熙在这里,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可是怎么会不疼?
便是楚肃身经百战,更惨重的伤势他都见过,可临到顾栩念身上,他都痛的要发疯了。
楚肃咬牙抱起她,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冲到军医帐前,几乎要跪倒在地,整个人再不复平时的冷静。
军医看见那根弩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忙派两人抬过伤员,就近腾出一块地方为她取箭。
楚肃脚步一动,顾栩念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弯着眼睛说:“则钧,我一向倔强,劳你担待,你不要怪我呀。”
不等楚肃细品她话中的意思,她便不容置疑道:“则钧不要看我。”
一方营帐,就此将二人分隔开。
那厢军医还在做取箭的准备工作,顾栩念却自行撑起了身子,疼得满头冷汗,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无比清晰道:“先生莫要费心了,我有诸多亏欠,实非一命能偿。天下既定,顾栩念便留在这乱世吧。”
她的身世害了多少人枉死,却再也没有道歉的机会了。
这番话实属肺腑之言,楚肃在帐外也听得清清楚楚,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便在军医的惊呼声中,目睹素帐染血。
那是顾栩念亲手拔出了弩箭。
再次遭受的创伤,彻底摧毁了她的心脏。
情绪如排山倒海般压垮了楚肃,他冲进帐里,脚下一个踉跄便跪倒在地。
军医抹掉满头满脸的血,听见谦王殿下绝望的嚎叫,吓得愣住了。
楚肃颤抖着与顾栩念双手交握,将头埋了下去,就在这时,顾栩念轻轻抓了一下他的手。
接着,她的手松开了,方才的神迹只是一瞬,再也没了反应。
楚肃才燃起的那点希冀,刹那间熄灭了。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楚肃喃喃道,“是我错了……”
他以为一切都变好了,顾栩念知道他的心意,以后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却不成想,顾栩念已经存了死志。
难怪她刚才抚摸他脸庞的时候那么温柔,顾栩念要让他知道,她不是为了报复他,只是真的对这个世间不再留恋了。
可顾栩念再也听不见他的道歉了。
一名承北营小卒跑过来,身上的包袱鼓鼓囊囊的塞不下,只能在怀中抱着一些烟火,到了近前,却不敢出声。
他们也知道方弘回京去买恐怕来不及了,为了成全顾栩念的心愿,自发去城中问询,总算找到一家做烟火生意的,央求老板从遍地军用的火器中挑拣些材料出来,暂且制上一些。
忙活了一下午,才做了这么一点出来,也没有多斑斓的花色,只能凑合着用。店家还给他附赠了一些可以握在手上燃放的焰火棒,到时迸出细碎的火花来,顾栩念一定很喜欢。
如今却用不上了。
他懊恼地站在楚肃身后,不知怎的,就对谦王殿下的悲恸感同身受。
***
年幼的新帝突然惊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枕头。
他忙用手背抹去泪痕,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放声大哭。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他就是知道,再没有人还把他当成可以撒娇哭泣的小孩子了。
也不会再有人,偷偷往他口袋里塞满糖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