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本就性子随和,见他这样又没了脾气,叹息一声:“你啊,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本来击溃叛军能将功折罪,可才几个时辰,玄甲驻地付之一炬,是一定要有人要为此负责的,他这主将自然脱不了干系。
“削爵位,削军籍,若还不够抵……”楚肃对本朝律法烂熟于心,说到这里却顿了顿,心说再不行就只能枭首了,横竖他也只有不到五年寿命。
可他这条命与顾栩念绑在了一起,若是让顾栩念白忙活一场,他实在于心有愧。
“哦,无官无爵,安度余生,”楚慎若有所思,温和地评价道,“想得倒美。”
楚肃心中委屈,律法便是这么写的,又不是他修订的。
“玄甲军还剩多少人?”楚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三千七百零一人,”楚肃几乎没有思考,面无表情地报着数,“微臣以外,玄机师一百六十,轻甲一千八百五十,重甲九百整,箭弩手一百八十五,军医五人,玄鸢俱在,六百人。”
玄甲军巅峰时可是有两万余人,如今这些数字与其说是从口中报出来,倒不如说是刻在楚肃的骨头上,从骨髓中沁出血来,时刻警醒他这天大的耻辱。
自玄甲建番以来,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血海深仇,不是轻易就能过得去的。
“眼下这种情形,你若还号令玄甲,免不了被人诟病,临阵调换将领又难服众,”楚慎甚是为难,却又不得不做这个决断,“不若收拾残部,编入其他营中,也免得日后掰扯不清。”
他知玄甲军是楚肃一手培植,也是相当艰难地做了这个决定:“从此降旗撤番,世间再无玄甲。”
楚肃双膝跪地,极为郑重地行了大礼:“听凭皇兄安排。”
***
楚灏驭马的技术相当泼辣,顾栩念愣是被他颠出了火,劈手将缰绳夺过来:“这都没能把我颠下马去,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遗憾?”
口口声声教训她不惜命,办的事却更加要命,靖州王倒是够矛盾的。
“那倒没有,本王是怕小顾卿着急,”楚灏貌似诚恳,“想到公主日后迁怒本王,甚是惶恐。”
顾栩念打量着他,忽而露齿一笑:“我的确是会记仇的,不过也讲道理。”
“确是如此,若是不讲道理,想来阿肃会很为难。”楚灏随口接茬,趁她愣神,顺势又拿回了缰绳,他的坐骑颇通人性,这时候便放慢了步伐,没再疯跑。
顾栩念撇嘴:“是我不记则钧的仇而已。”
姑且也是真话,她早就原谅楚肃了,只是在跟自己较劲,毕竟两情相悦那种事,其实是很难论什么对错的。
楚灏干笑了两声,心说自己有事没事非要提一嘴楚肃又是何苦,这是他个孤家寡人能听的事儿?!
哒哒的马蹄声一路小跑,二人各怀心事。
到了目的地,顾栩念眼神示意不成,干脆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言简意赅:“下马。”
靖州王岂是能由他人随意指使之辈,一时之间自尊心作祟,偏不听她调遣,只皱着眉头,冷厉地乜了她一眼。
顾栩念莫名其妙地瞪了回去,两人对峙半晌,顾栩念不耐烦道:“你再不下马,我就得踩着你下去了!”
楚灏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幼稚得有些可笑,立刻侧身下马,仪态潇洒,才要伸手去扶顾栩念,却见她已经轻盈落地。
顾栩念四下看了看,一片漆黑之中看不清地形,只有军营中还有些亮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人们关起门来摆庆功宴,楚老六,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呀。”顾栩念语气如常,却让门口守卫战战兢兢,见过礼后立刻前去通传,不一会儿,戴着面具的官员们纷纷出来迎接。
总共十一人,脸上的面具或悲或喜,看着有些诡秘的怪异。
顾栩念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猛然想起来自己身边的并不是楚肃,于是又站定了,微笑着打了招呼。
最中间那人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顾栩念从未见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见那人面具上画着一张稚嫩的婴儿脸孔,却配着花白的须发,不由得皱了皱眉。
婴儿面具率先转身,请他们进去,始终没有开口,就连孙啸峰在内,对那人的态度也很是恭敬。
顾栩念注意到,他走路时声音极沉,步履坚实,身体几乎没有多余的摆动。
应当是武将出身,算上已经告老还乡的,朝中何时有过这样一位魁梧的将军?
“本王也是第一次见,”楚灏不知何时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收起你的好奇心。”
顾栩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径自往前走,楚灏方才与她离得太近,这种感觉相当不好,就像是被毒蛇盯上,还未觉得恐惧,却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楚灏倒是心情不错,负着手跟在她身后半步开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