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听说他最近这段时日,是个大忙人,连我们户部的调令,发过去后三天后才回!”
群臣似在故意猜疑,但朱元璋的声音响起。
“正巧,这朝会刚好在议他的事,让其进来。”
……
殿外。
苏贵渊握紧手中的奏疏。
若说起来,自己之所以能来到这里,还得是这一段时间,宝钞提举司的地位步步提升。
只是,尽管他已经进宫面见了圣上多次。
但那都是在文华殿。
这奉天殿朝会之所,说起来,他是第二次来这里。
第一次,是因为空印案,他只在大殿之前,因为闲儿的那封“大胆奏疏”,所以接受圣上问话。
而这一次。
他却还是因为闲儿,才再来这里。
只不过不同的是,上一次是闲儿救他。
这一次,倒是身为父亲的责任了。
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终于。
“进去吧。”
得到许可,苏贵渊下意识的攥紧这八品官袍的衣袖。
旋即拾阶而上……
随着跨过门槛,苏贵渊终于第一次,进入了这奉天大殿的朝会之所。
刚一进入,刹那之间,整个大殿的视线近乎全朝着自己的身上涌来。
这种景象何其熟悉,上一次他颤颤巍巍,在奉天殿外连回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但这一次,他却恍若未闻,只是行礼道:
“臣,宝钞提举司苏贵渊,因新钞落定之事,拜见圣上!”
大殿寂静,不再像之前的嘈杂。
朱元璋声音赫然传出,“上前来!”
苏贵渊起身,迈步上前。
朱元璋再道:“新钞的事情容后再说,咱之前已经看过几版。”
“你可知,这朝会刚才议的,是谁的事情?”
苏贵渊直言回道:“犬子昨日前往大本堂,一夜未归,另有太子妃病情消息传出,陛下如此问微臣,微臣猜,应谈论的是此事。”
谁知其话音刚落,还没等朱元璋询问。
一旁早就等着的涂节连忙道:“陛下,看样子苏贵渊早知此事,却依然让其子愚昧献药,其残害皇亲之举,摆明是受其指控!”
田敬尘也匆忙道:“陛下,既然此獠来了大殿,刚好就能将其拿问,也趁此机会诛了这心怀鬼胎的父子!”
他们一边说着的同时,心中却有些奇怪。
按照这位圣上往日的举动,怕是根本不等他们在朝会上谏言,早就将这两父子抓起来以儆效尤了。
但现在迟迟不动手,肯定有几个原因。
其中一个就是太子妃的病情,恐怕又是暂时稳定下来,陛下还在犹豫。
毕竟,虽然他们一直说,是苏闲不通药理,残害了太子妃,但这只是随口编织的罪名。
而他们就是要让苏闲,将无法医治太子妃的罪名给担着,这样一来他们才能逃脱此事。
至于成不成不重要。
此刻百官上下一体,虽然各自有着谋划,但无一例外,目的相同。
只有如此,大家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宝钞司提举、太子妃之位!
只能说……
苏闲倒霉,无缘无故的,自己跳入了这个坑,要不然,诸臣也没办法将这些事情联系成一件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是他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如今百官的态度,你也听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朱元璋看向苏贵渊。
苏贵渊今日就是为此而来,他心里早已经做好准备。
“回禀陛下,犬子心善,感念当初皇长孙在城头相救我父子之恩,所以此次听闻太子妃病重,便不顾一切,拿出药物。”
“故而……此非是诸臣所言:包藏祸心!”
“乃全是我儿一片,热忱诚善之意!”
“好胆!”涂节怒道:“现在还敢狡辩?”
“并非狡辩,而是实情!”苏贵渊跟着道。
田敬尘眼神凌厉,充满压迫感,“一片热忱之心,就能不通药理送药吗?误了太子妃的病情,难道不是其罪?”
苏贵渊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他的衣服,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上官有何证据,说是我儿误了太子妃的病情?”
“你!”田敬尘旁边,又一道身影怒斥:“太子妃正是服用了你儿的药,所以才大汗不止,病情加重!”
“几位是太医?”苏贵渊还是不回答,只是问道。
田敬尘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正是太医,所以才明晓一切!”
苏贵渊终于眼神凌厉。
“初闻太子妃诞下皇孙,只是身体虚弱。可经过十余日诊治,太子妃病体却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儿才焦急送药。”
“如尔等所言,岂非尔等也是包藏祸心?”
“伱……”田敬尘等人顿时惊怒。
这人怎么给他们扣锅?
“好胆……”他正要怒吼。
却见苏贵渊再度上前,眼神已经多了一丝狠厉。
“不通药理,诚心送药,我儿赤子之心,却被如此编排,认其有罪。”
“尔等精通药理,手段尽出,却让太子妃病体越拖越重?尔等不仅包藏祸心,恐怕也是有意如此,暗害皇亲!”
“你……”田敬尘陡然听到此话,不由得后退一步,惊怒道:“太医诊治,又非大罗金仙降临,谁能说药到病除?”
“我儿难道就能药到病除?”
这一刻,苏贵渊猛然喝道,他竟是再度逼问:“尔等既无此能耐,那太子妃此前病体,越拖越重,也全是尔等药不对症所为!”
“我儿只送一味药,今日来之前,下官已打听清楚,只是蒜和酒而已,甚至酒气早已消散。”
“只此一味药,诸位上官,却将太子妃近期病重,全部施加吾儿一人,诸位又当得什么御医?”
“你……放肆!”田敬尘怒喝,再度说起之前的话语“若非此子,太子妃病情已经稳定,说不定……”
“说不定太子妃就能被你们治好?”苏贵渊接过话,再度喝道:“那还真是吾儿耽误了尔等的惊天医术!”
“可你们刚才不是还说,又非大罗金仙,谁能说药到病除?”
“若真如你们所说之稳定,何至于十余日后,吾儿出手?”
“尔等唯恐承担罪名,却将不治之果,推诿到了一介孩童之手!”
“如此御医?谈何治人?”
“昔年药王孙思邈所言:大医精诚!岂非全被尔等抛到了脑后?”
一边说着,他已经再度看向朱元璋。
“陛下,此等御医?若是世袭,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御医乃宫廷大医,在如今就开始推诿,此后代代相传,医术没有多少,官场推诿倒是达练!”
“宫廷上到陛下,下到皇子皇孙,何敢将安危交于此等人之手?”
此话一出。
刹那间,整个朝会顿时动荡起来。
数百道官员的目光,在这一刻,齐刷刷的朝着苏贵渊探来,此话简直惊动天地。
不仅是针对田敬尘等人!
甚至针对起了整个太医院,再往大点说,此人莫非还要针对大明的户籍国本不成?
一时间,田敬尘等人只感到心潮汹涌。
“陛下,还说此父子不是包藏祸心,他是在乱我大明,乱陛下你一手制定的制度啊。”
“我太医院医官父子继承,本本分分为皇室百官尽力。此獠如此行径,不只是在针对我等,恐怕也有祸心,针对农户、匠户、商户、乃至……军户!”
“请即刻诛了此獠!”
此刻,眼看着下方群臣动荡。
却是连朱元璋都感觉到目瞪口呆。
他今日,刻意让这朝会热烈一些,虽然是有自己的目的,但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他正不知怎么让气氛寂静下去时。
却见苏贵渊再度看向他,四周的攻击声音,其全然不顾。
反而迫切的看着自己,想要追寻一个答案。
“陛下!”
“臣虽然不通医理,但臣懂自己的儿子。若是没有八成把握,决然不敢冒此凶险。”
“其更是比臣明白,医治太子妃,虽出自善心,但也是蔓延全家的生死旋涡!”
苏贵渊声音很大,近乎是吼了出来。
至于四周的怒斥,他根本不管,仿佛只是自说自话。
“微臣昨夜不是被抓,而是一直等到今天还能上殿,承受着诸位上官的口诛笔伐!”
“陛下今日安坐如山,太子殿下也无任何悲悯表情!”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一句……”
他顿了顿,这个问题似乎对他极为重要,以至于苏贵渊在停顿了好几息之后,才猛然喝问道:
“吾儿……到底有罪无罪?”
此问一出。
诸臣怒斥的表情,纷纷凝固在脸上,随后众人仿佛想到什么,也立刻看向圣上。
这个疑问,说实话不只是苏贵渊想问,从刚开始也在他们心里,只是,他们除了迫切的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外。
也根本不去想那个可能……
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然而。
随着苏贵渊的疑问出现后,他们不禁再次深思,若是万一?
没有万一!
毕竟这个问题背后,可蕴含着那个更震撼人心的答案!
甚至,有可能足以推翻,此次所有人的心中盘算。
而此刻,朱元璋迎着群臣的视线,却是嘴角微挑。
他手指轻轻叩击龙椅的扶手。
心中略微沉吟。
唇齿相碰之间,两个字音,已经是响彻大殿,震撼诸臣。
“无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