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对吗?”
他略一扬眉。
“如此,倒是不假。”
末了不忘沉下语气威胁道。
“但你别太自信,今天的事情如果发生第二次,我不会这样翻篇。”
戴妮娜笑着拍打他胳膊。
“只有年纪大的人才爱算账,行事姑苏,毫无魅力。”
抱紧他手臂,她的脸朝他扬起,笑容明亮的刺眼。
“所以你可不能像那些老男人一样喋喋不休,实在讨厌,况且我也没有恋老癖。”
一旦两人的情形不利自己,她就扯出年龄说事。脑袋瓜子在这上面倒是转的飞快。最近她又学会了新招式,王荣景,他不是不知道她意图,戴妮娜现在很快学会利用他在故事里对王荣景的那种歉疚来当成自己的挡箭牌。
在他的感受里,乐趣是多过于不满。他很乐意将就她耍一些无关痛痒的小聪明。
为了不让她继续在老男人,姑苏这样的话题上奚落自己,他借口转移了话题。
“吃晚饭没。”
戴妮娜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看见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赶在他责怪之前她抢先说。
“不是我不想吃,也不是我耍脾气不吃饭。”
“只是,客厅,我太害怕了,我没法呆在那里,没法走进厨房。”
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言。
贺海荣的话让她思绪繁杂,根本没有心思去做饭。而随着夜幕降临,李自豪的孤魂仿佛蜷缩在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里,她害怕走进那里。
戴妮娜说。
“你可以骂我没有骨气,可是我害怕。不是每个人都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可以对杀人这样的事情视若无物。至少我办不到。”
“我杀了他,做梦也梦见,有人死在那里,他的血液渗透地毯。梦到自己被戴上手铐押送上车,背负着手从墙根底下经过,迎接我的是高墙后的漫长岁月。”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中一凛,感觉到齿寒。”
情绪就像洪水,不倒诉则已,一倒诉就收不了,从闸门中倾泻,她的眼睛因为恐惧而饱含泪水。现实在脚下溶解,仿佛踩在棉花上,她的眼睛看到的已不是面前雪白没有攻击力的墙壁,而是别的更可怕更虚妄的东西。
宋济之抓住了她双肩。
“戴妮娜。”
他厉声道。
“清醒一点。”
他的手像两个锚,牢牢将她定格在现实里,将她从洪水里拴住,牢牢的牵扯回真实的世界里。
她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我真的做不到。”
他摇晃她肩膀。
“已经晚了,做不到也要做到。”
“你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到这一步的吗?戴妮娜,这不是你说做不到就能够挽回的事情。”
他伸出手臂将颤抖的她揽入怀中。
“是我的错,我不该用李自豪的死威胁你,妮娜,全部都是我的错。”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带走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容忍你被人带走,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铐上手铐。”
手慢慢移动到她后脑的位置。
他带着热度的嘴唇贴到她额头上。
“好了。”
“好了。”
“我在这里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是我考虑不周,是我亏欠你。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该回来的这样晚。”
她闭上眼睛,默默攥紧了他袖口。
手摸到袖口上的那枚纽扣。
圆润,光滑,是她最熟悉的触感。
贺海荣的话言犹在耳。
因为崔锦松而陷入麻烦的你,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被影响前途的你,不想让你这样的人,想让你可以幸福安全活下去的人,这个人是谁。
妮娜。
你当真不知?
贴在他胸口,聆听他心跳,仿佛这是这震荡的十不全世界里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东西。
她突然发问。
“宋济之,你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幸福起来吗?”
“这样真的能让你我都幸福吗?”
他悄然埋下头去,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嗯。”
唯恐再一次刺激她,他压低音量,柔声低语。
“这就是你的存在之于我的意义。”
“我是真正支持你的人,妮娜,我比谁都想要你得到幸福。你的幸福,就是我的目标,没有你,就没有目标。”
夜晚的列车乘着夜幕而过,因为旅途而困顿的人的视线缓缓移动至窗外闪着点点星火的的夜色里。黑夜浓稠如粥,漆黑的建筑物困顿一如施展不开手脚的巨兽。随着列车的不断行进,亮着红色名牌的巨型建筑物印入眼帘,显示出胜利钢材的名字。
高架下的一座座工厂建筑像是堡垒,被灯光照亮,在黑夜闪现。
困倦的旅人移开自己的视线,开始打起了盹。
列车就此呼啸而过。
经过这不属于文明世界而像是史前碉堡的毫无设计感的建筑群之后,是一片沿河的开拓地带,这一代远离城中心,所以低价较为低廉。靠近河岸所以便于取水。
河道两岸长着齐人高的白色芦苇,这是在夜晚所无法看清楚的。如果是在白天,白色的碎絮如同雪花纷飞,那场景是非常美的了。
河道两侧长满了繁杂的灌木与低矮小树,交相掩映,河水静静流淌,发出怡人的冲刷岩石的唰唰声。
在这最里面的地方,一条被绿植掩映起来的黄泥小径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汽车的压痕。
麻类的植物被压烂进泥土里,叶片腐烂消融深入地底,根茎依依不舍地留在原地,它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腐败。
一辆被烧毁的沃尔沃停在那里。
走得更近,再进一点,视线落入车厢内,一只被烧焦的黑色的手横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操纵杆之前,同那被压坏的叶片一样,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消亡。
赖鑫钰又一次拨通了自己儿子的电话,不出意外地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李自豪失踪之前向公司告了假,所以公司发现他不在岗位通知家属已经是十几天以后的事情。
她和老李给儿子在市中心买了房之后便很少过问李自豪的事情,儿子缺钱花会给自己打电话。而他自己有自己的生活,不想二老打扰也情有可原。
警察来调查过,带走了李自豪的电脑,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地东西。李自豪一没有外债,而没有不良嗜好,赖鑫钰想,只是偶尔打点游戏,收集手办,不是什么大的事情。
赖鑫钰放下电话。
她正站在李自豪的公寓内,一开始以为李自豪是出去玩了,所以她和老李没有在意。可是母亲的直觉却在报警,再加上警方告知他们夫妻两,从李自豪失踪那天起,他的消费记录与通话记录亦停止了。而这是个不好的征兆,十分不好。
李自豪不会做饭,经常性点外卖,喜欢打游戏,一定会充值。更别说其余的蹦迪吃喝玩乐,老两口就这一个独子,当然想把好的都给他。
赖鑫钰走进李自豪卧室。
她已经收拾过这里一遍,洗干净床单,将儿子的脏衣服收捡洗净折叠进衣柜。
李自豪的卧室是很千篇一律的男孩子的卧室,墙上贴着球星和嘻哈歌手的海报,有一个很大的鞋柜放置自己收集的球鞋。电脑一定是最高的配置,电脑椅那里堆了很多饮料瓶子,害的她清理了好久。
她坐在儿子的床上,手爱恋的抚摸着身体下的蓝色床单,就像是抚摸儿子的脸。
李自豪不太喜欢她没事走进他房间里,总会找借口把她推出去。
看着床头摆放的卫生卷纸,赖鑫钰当然知道是为何。
可现在的儿子,去哪里了呢。
她扭过头去看墙面上的海报,露出了一丝饱含温情的微笑,紧接着视线落到床头摆放的二次元摆件上。彩色头发的女孩儿,有着不合其腰身的胸臀比例。
她伸手去摸那个摆件,却不小心将它推倒,摆件卡在床头柜的缝隙里,她在床上挪动屁股,到了合适的地方,伸手想要将它拉回来。但她的手指极力去够那玩偶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碰更远了,于是她只好起身,走到柜前,直立起身体将它捡起来摆正。
视线落到床头柜的缝隙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冥冥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扎她的眼。
赖鑫钰于是拉开床头柜,原来是一张照片,随着她拉开床头柜的动作,那照片应声掉到了地板之上。
赖鑫钰埋下身子将它捡了出来。
两只手指夹住照片,一面用力甩动缝隙间沾染上的灰尘。
她将照片翻转了过来。
是一张年轻女孩子的生活照,穿着紫色连衣裙,将叉子放在嘴唇边,照片是至上而下俯拍的,她一双明亮大眼像是触不及防被这镜头抓取到,显得有些神色慌张。
虽然不知道这张照片是谁照的,但从那女孩眼神嗔怪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拍摄者和她是极亲密的关系。
自豪是告诉过她自己有女友的,她也未曾怀疑,他眼里自己的儿子,那可是英俊家庭好,是个女的都会攀上来勾引的程度。所以她一直小心提防,有的女孩子玩玩无所谓,但是真要结婚,可是要过她赖鑫钰的眼的。
那些穷女孩可别想攀龙附凤,他们家虽不说有钱,那也是妥妥衣食无忧的中产,不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可配不上她赖鑫钰这么优秀的儿子。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孩儿应该知道自己儿子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