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哥哥会给自己送礼物。
他送的是一台小型天文望远镜,在那个拿着小灵通都可以对同伴炫耀的年代,这完全超出了戴妮娜的想象。
望远镜组装好的时候,她还要借助着小凳子才能勉强将眼睛凑到目镜之前。入目是一片漆黑,期待之中的星群与飘带似的银河不曾出现在她眼前。
宋济之走上前来打开镜头盖,他沉默而熟练地为她调试设备。
紧接着他站在她身后,扳动镜筒。
“现在看看。”
戴妮娜将信将疑地将眼睛凑上去,是月球,灰色的星球上点缀着斑驳暗影,表面的坑洞像是碳化的水壶壶底,对与那个年纪的她而言,平日里看星星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旋转着直到头昏眼花的程度,这样你就能在半晕半醒,脚步虚浮之间看见像星星的东西。
而此刻所观察到的星球,却是科学的、崭新的,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她无从知晓却显得很有诱惑力的世界。
如果当初能一直看下去,对着星球保持着强烈爱好并且这样的爱能够被人及时的满足下去,她也许可以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她将视线从月球表面的坑洞上移开,移到他的手上的,那是一双精确有力的手,正是那双手摆动和操纵着一个让她窥见新鲜世界的工具。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宋济之编造了一个故事,用最美丽的谎言编织出最绚烂的梦境,邀请她走进他迷宫一般的生活,其实出口就在她的右手边,掩映在植物鲜嫩绿色的篱笆墙内,只要她愿意观察,早该获得如此真相。
为什么姨母说自己是她的母亲,如果真的如姨母所言,宋济之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戴妮娜自昏沉的睡梦里转醒,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令她身心俱疲,脑袋仿佛装进了一个铅球,凭借着那股下坠的引力牵动着她的头皮一阵刺痛。
她想起沉睡前最后的记忆,宋济之朝她脖子上扎了什么东西,在他沉沉目光的注视下,她毫无抵抗般地失去意识。
她小心翼翼挪动自己的手臂,直到感受到了身体被重新掌握的那种自信,她的知觉开始复苏。
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上是一条崭新的白色睡裙,她抬手臂,手臂上突如其来的钝痛令她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顺着痛的地方望去,是一团青紫色的抓痕,李自豪在拖着她往客厅走的时候,那只手稳稳地嵌在她的皮肉里,留下了这样一串带着指印的伤痕。她皮肤白,角质层薄,稍微用力就是瘀痕。
戴妮娜抱着肩膀,环顾整座房间,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她下床,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带来的白色长毛衣套在自己身上。
她打开房门,长廊幽寂,其余的房间的门都大开通风,但没有见到任何人。
“宋济之!”
她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往下走,走到一楼的时候,她发现一楼的陈设已经被更换过了,虽然和原来看起来并无二致,但是她清楚,原来的一切陈设已经被处理掉了。
他说的没错,他会帮她解决问题,解决的如此干净,真是出乎她意料。
戴妮娜凝视着被更换过的沙发,就是在那里,她扎了他,一刀又一刀,刚开始的时候,你是害怕的。接着这种害怕变成了愤怒,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这种愤怒就变成了想要杀之后快的决心。
崔锦松的事迹早就告诉她,死人比活人更好处理。最可怕的是半死不活,那么你的余生都将活在那样的人的阴影里。
她最终在一楼一座延伸出去的露台处找到了他。
他穿着白色晨袍,绸制的黑色睡衣,坐在一张设计感颇为独特的扶手椅上看平板。晨袍下摆一直延伸到他脚踝的位置。
一开始,只是一辆载着一家四口的小车因为刹车失灵而逐渐失控,在司机猛打方向盘企图控制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的时候,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小车在隧道内追尾一辆油罐车,油罐车失控朝着隧道壁撞了上去。起火的汽车点燃了油罐,与前方一辆满载面粉的运货车发生了反应,爆炸就是在这时候产生的。三十分钟之内,爆炸了四场,隧道内无一人生还。
这是三日之前发生在东南亚某一国家的惨剧。数十个家庭破灭,举国震惊,政府官员轮番出来道歉。事件的前因后果目前正在调查与取证之中。初步判断,是源自于失控轿车的刹车问题。
宋济之放下平板。
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人工草坪之上。
那里停留着一只褐色圆润的小鸟,它的头一阵一阵地上下震颤,仿佛在寻找着松软泥土里的一条蚯蚓抑或是一只甲虫。
四周少有人迹,城市的声音显得遥远、飘渺,这是繁华的世界里的一方净土。于昂贵的地皮上所塑造的一种返璞归真似的避世之所。
即便是远离现代社会,他的手中依旧握紧着掌握外部世界的那一根缰绳,有时候是一个按钮,对于一个独裁者而言,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他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地引爆外面的世界,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收回视线,看见了走向这里的戴妮娜。
她的一只眼圈依然乌肿,李自豪对她造成的伤害着实不小。
戴妮娜抱着双臂,清晨的空气凛冽,即便是有外套,她依然觉得有些许寒冷。
她看了一眼他放在桌面上的平板。
“你现在在忙吗?”
宋济之摇摇头,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过来这里。”
她走上前去,握住他宽阔温暖的手掌,他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手顺势环上来,圈她入怀。
她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将感到寒冷的身体贴近他。将脸搁置在他的肩头。
“你不用担心我,如果你想回去工作,我不会阻拦你。”
他问。
“身体还疼吗?”
“你昏睡的时候我有叫医生帮你检查过,可为了保险起见,回去的时候让安俞带你再去做一次全身体检。”
她松开手。
向他展示自己强健身体。为了让他宽心,戴妮娜刻意用了很活泼的语调。
“我身心都已恢复,你不用为我担心。”
“不放心我,你可以让一曼姐过来。她经验十足,我非常放心。”
他伸手,小心翼翼抚摸她脸上的伤口。
目光怜惜而专注。
宋济之的脸与梦里那张年轻而沉默的脸惊异地重合了。
戴妮娜说。
“那一晚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姨母成为我的母亲。”
“那个愿望,在某一天晚上,好像实现了。”
他的手顿住了。手从她的脸上坠落下去。
沉默一会儿,他说。
“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