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应如此”

无数镜面映射着他们的身影, 镜中画面与他们短暂同步，而后便像是摁下了倒放键，以飞快的流速切换。

刺目白光笼罩于身, 灵魂投射镜中，就像是被引入盘根错节的电影胶卷, 记忆开始倒带。

意识有些模糊，一会儿沉浸一会儿跳脱。总是在逃跑，这与梦中所见极为吻合, 像是后续。

那日烟南城内，黎夜最终觉醒道体, 与烟南城主一战, 勉强获胜。满目鲜血, 尤在眼前。

之后他们拥有了短暂的喘息期，四下游历, 寻求大道。北域境内，都走过一遍。

途径景合, 只觉得这里与其他地方画风颇有不同, 来往道侣甚多, 男男女女, 各有配对。

街坊间的摊贩所售，功法灵材几乎看不见，放眼望去, 多是些小物件或是杂书。

伊冬灵瞧得稀罕，不由感叹, “这景合倒真是与众不同。”

黎夜亦是点头。视线短暂划过不远处手牵手的两名男子, 又落回到伊冬灵身上, 视线缓缓下移, 只觉得对方的手指纤长莹白，指腹微粉。

——莫名手痒。

“呦，两位道君芝兰玉树，卓尔不凡，当真般配养眼，感情一定很好吧？”路边有一精神小贩一眼瞧见他们，热情招呼，“我这珠串开了光的，买过的道侣对对相守到白头。”

“紫凰石所制，坊间独一份。”

“……”伊冬灵有些无语，眼看着那小贩都要将东西怼到脸上，拒绝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又不是道侣，买这个作甚。”

暗搓搓想买的黎夜一噎，莫名不爽气闷，又找不到由头。

“奥……”原来是还没成。

那小贩眼珠子一转，看向一旁沉默寡言、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伊冬灵身上的黎夜，笑言：“一看就是这位道君沉闷不会讲话所致，来来来，瞧瞧这些，追人秘籍，保你下次来就买我这珠串。”

伊冬灵一眼扫过去，一排假冒伪劣的“紫凰石”旁边，摆放着不少杂书，诸如《如何让好兄弟爱上你《令人腿软的一百句情话《龙傲天经典必备台词……

——看着就土掉渣，左右透着“无良”。

最离谱的是，黎夜竟然真的探着脑袋去看！

伊冬灵：“……”

他拉着黎夜就走，身后那小贩“我这可是专门和风流浪子取经后编印成册的”呼声渐行渐远。

“你也太好骗了。”伊冬灵边走边吐槽，发辫珠串随之一颤一颤的，“那些书一看就不靠谱，学那个追女孩不可能追得上的。”

正说着，前面又有一家卖着所谓的紫凰石珠串，伊冬灵一拍黎夜，“你看！我就说吧！”

黎夜脚步一顿，目光说不出的复杂，“所以阿灵……其实是喜欢女孩的。”

“啊？”伊冬灵愣了瞬，觉得黎夜似乎抓错了重点，猛地一回眸，却撞进一双莫名炽热的眸子。

那目光深沉，让他莫名心虚，连回答也是心虚的反问句，“那……那不然呢。”

“嗯。”黎夜轻应了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如既往地闷葫芦作风。若是往日，伊冬灵定要教训对方有话说话，今日却是难得也怂了。

之后莫名安静一路，在人声喧嚣的闹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直到要出了那地界，黎夜才和伊冬灵说了句：“我有点事，稍等我一会。”

黎夜面无表情地回到那摊贩处，将那一筐稀奇古怪的杂书搜刮殆尽，又面无表情地离开。

或许真的和他嘴笨有关系，他想。

……

一段时间后，伊冬灵隐约察觉出不对味，黎夜偶尔冒出的土话足以让人震惊。

——想来终究是主动去上当受骗了。

伊冬灵也没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黎夜确实比以前更愿意沟通了。

偶尔兴致来了，他还会被勾起些中二魂，幼稚地回应上两句。

修道之途有人作伴，一切都很有趣，他会和黎夜一起议论大道归途，放肆大笑。

入秘境时，也会和黎夜对赌谁的机缘更甚，若输了就赖账。

只是这样的悠然日子没过多久。

有上仙下界，循着烟南城主留下的线索，锁定了他们二人。仙门开启，他们被掳入仙界。

于仙界等待审判时，他们趁着防守薄弱，逃出生天。之后便是长达百年的逃亡之旅。

他们总是在逃命，亦或是闭关，有时是他，有时是黎夜，生死之际，黎夜总是习惯性地挡在他前面，为他博得一线生机。

从上仙，到仙君，九死一生。

那日玉魂仙君出手，差点将他们彻底留下，这位仙君法宝无数，无影无形，是伊冬灵这类灵体天生的克星，危机时刻，黎夜以肉身为挡，再借镜中先灵空间之术，堪堪逃亡。

之后黎夜陷入了很长的昏迷期。

伤重，但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搜寻治疗之物，只能藏匿于暗处，像是不见天日的阴鼠。

在黎夜苏醒的那一刻，伊冬灵头一次哭了。他环着黎夜，一瞬间好多委屈情绪涌上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黎夜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湿润的触感自颈侧传来，听着伊冬灵哽咽的腔调，黎夜本能抬手，轻抚着对方的脑袋，久久回神，“没事了，别哭。”

熟悉的嗓音自耳畔响起，比往日沙哑许多。明明伤重的是他，却本能地想要安抚自己。

伊冬灵眼眶热意不减，猛地起身抬首，正对上黎夜尚有几分涣散的目光，声音微颤，“总是这样……总要替我挡，真当自己有九条命不成？”

脸颊与眼角都泛着粉红，鼻尖亦是红红，泪珠半挂在眼眸，本就含情的双眸更加潋滟，似梨花带雨，说不出的破碎感。

——是直击灵魂的绚烂美丽。

黎夜直勾勾地望着他，心头狂跳，只觉得再去挡一百次刀也是心甘情愿的。纵是替他去死，大抵也要将灵魂留下，时时看着才安心。

“我皮糙肉厚，伤点没事。”黎夜迟疑着说。

“伤点？这是伤点吗？”

伊冬灵忍不住生气，可又觉得不该对刚醒的伤患张牙舞爪，只一把抹了眼泪，软下嗓音，“真的会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黎夜的神情略有些复杂，不过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伊冬灵死，若问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