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还想向佛尊讨点分家的财产◎
暮暮朝朝的信仰所托,午夜梦回的渴望之地,提婆达多亲眼目睹的刹那,感觉心脏攥紧,被人牵引着朝向前方。
膝盖后窝松弛,伏下身子跪倒在地,莲花灯搁在旁边,匍伏叩首,默念心经,释放胸腔的发紧,才惴惴抬首。
巍峨庄严的庙宇映入眼帘,远胜书本画册的千倍万倍,身临其境才体会得到西方胜境的清净恢弘。
角落浮现一点白光,如天外流星般划过整个视野,留下一行深深的印迹。
流星坠落,乃是奉命出征的僧人,衣着凌乱,佛力不稳。
提婆达多旁边的武僧脸色大变,自言自语般轻喃,“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没发出收兵的命令。”
天穹动荡,浮跃漫天白光。眩目的惨白光辉投在武僧脸上,衬得脸色越发难看。
灵山脚下的僧众凡人同时仰头。
焦灼的情绪融在断断续续的吐息,随之弥漫开来,把所有人卷了进去。
线线白痕纵横交错天际,吐出一位位僧兵,无不是惊慌失措。
数队满身覆冰,更有甚者衣裳全无,□□身体,好似仓皇归界。
数月前大举出征的僧兵们,如同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卒,没了秩序和阵型,如漫天陨石四散坠地,深嵌大坑,流落中小三千世界。
武僧急忙询问僧兵,“发生什么?为何动用归界坐标?”
僧兵回道:“吾等即将完成使命,众多界域修士进入卦辞界,号称万界联盟,包围吾等,想要通过归界坐标进入不周界。”
闻所未闻的事情猛然撞进脑子,所有人怔住片刻,才抽丝剥茧吸取具体情报。
一张张面孔,陆陆续续流露惊愕。
铛——
白塔丧钟长鸣。
嘉音寺传来噩耗,五千僧兵阵亡,神魂不存。
众僧的神色又变得骇怖。
不周创界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多伤亡,还是神魂湮灭。
僧众登时忙了起来,层层上报世尊,清点队伍死伤,安抚下层民众。
婆婆未曾见过这样的动乱,老弱的身躯颤栗发抖,吓得闭紧眼睛,嘴里经文不断。
提婆达多轻声安抚,“灵山脚下,世尊坐镇,不会出事。”
这时天际迸射一点金光,如穿云破雾的利箭般掷了下来,射在提婆达多不远处。
碎石四溅,光芒渐消,现出真面目来。
须跋仰躺在坑内,僧袍敞开,袒露大半个胸膛,腹部血流不止,归界坐标的不容穴正插着六环锡杖。
锡杖另一端,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
强风弹得衣袍猎猎,抻开佛法的纹路。
徐徐上望,浓墨乌云的青丝穿过灿金锃亮的六枚锡环,环身相撞,叮当的清脆声响照亮一张骄矜不羁的脸庞。
提婆达多呆住,女人?蓄发的尼姑?
未曾见过的僧袍,异界的罗刹吗?
武僧见须跋尊者的惨状,已是怒上心头。识得坤舆界的纹路和这张脸庞,横眉怒骂,“妖僧!猖狂至此!”
不及思索,他直接冲上前去。
和光挑眉斜眼,手腕微转,被杖尾插中的须跋闷哼出声,身躯微颤。
待武僧逼近身前,握紧锡杖,一拔一挺,六枚锡环当即把他撞飞出去。
四方僧人疾步赶来,团团包围,虎视眈眈盯住和光。
她眯眼扫过,忽地笑了,朗声道:“坤舆界代表,不远万里赶来不周界拜访佛尊。”
僧人没想到她打出一套冠冕堂皇的官话,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和光眼神一抬,落在西方的嘉音寺,起步走去。
面对众人的围堵,她扬眉笑道,“诸位借过。”
僧人们用请示的眼神望向六环尊者,须跋轻轻点头,玉牌传来寺内的命令。
他们不得不收敛怒意,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道来,眼睁睁看着入侵界域的敌人款步行走,好似观山玩水的闲人游客。
提婆达多捡拾锡杖,小跑至须跋身侧跪下,恭声问候,“拜见师父。”
须跋细细打量,恍然悟道:“你就是小三千世界上来的弟子?”
提婆达多点头,双手呈上六环锡杖。
须跋艰难抬手,正想拿住,就听得提婆达多问道,“那人是异界罗刹么?”
惊异看去,但见提婆达多满眼都是好奇的光芒。下一句话,又刺得须跋心中一紧。
“她为何是罗刹?明明和我们长得一样。”
棍底的鲜血淌过杖身,须跋没能握紧,锡杖重重跌坠腹部,压得伤口生疼。
那名卦辞界女修的遗言忽地翻上脑海,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须跋再次看向未来的亲传徒弟,神色复杂。
话说和光那边,不周界僧人得令不许阻拦,又不甘看她悠然自适,纷纷聚了过来,围得人山人海,只容一条逼仄的小道通行。
僧人们以为这样能给她添堵,当然不可能。
在她看来,这些僧人自恃身份太客气了,敌人踢馆撒野,仅仅怒目而视。若是她,非得明里暗里搞点绊子。
那年诸天大会,万界代表的手段才够漂亮。
如今这点怒视愤恨,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把这些脸孔当作不周界的一部分,继续观赏所谓第一大界的风光。
最使她震撼的是不周界的气息太多了,识海覆盖范围内的生灵,足有坤舆界的万倍。触及不到的地方有多大,生灵又有多少,她不敢想。
仙凡比例极大,不像个上位界域,倒像是灵气稀疏的末尾小界。
提到灵气,又和诸天万界截然不同。界域的灵气总是分布不均,灵脉矿藏所在地浓郁,向四周散逸,逐渐稀少。
不周界的灵气,每一方、每一寸竟然一样,仿佛整个领土都是人工规划合成。
脚下的土地莫名给她一种瘆人的感觉,好似踩在谁身上。
登上万尺灵山,云雾缭绕,嵯峨栋宇,巍宫珠阁,无处不精。
触眼皆是赫赫经文,耳畔环绕幢幡鼓乐。
方到嘉音寺,一道锐利威赫的目光罩住和光。
偏头望去,七层曜台矗立东方,塔顶的金翅大鹏雕直直注视她。
她收回视线,跨进嘉音寺。
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寺庙的尊者守候在旁,两列排开,横眉怒目,持棍以待。
她和气拱手,以示回礼。
嘉音寺三转山门,随她走近,依次打开。
她推开三门,空荡荡的大殿尽收眼底。
菩提子恭谨跪在殿下,九环锡杖搁置身旁。
慧可在侧前方,不悦盯住她。
上座的老者满脸爬着纵横皱纹,须眉尽白,已是老态龙钟。炯炯有神的双眼,也遮不住行将就木的气息。
和光端详许久,才敢从熟悉的眉眼判断他的身份。
堂堂佛尊,怎么老成这样了?
慧可不满她的直视,厉声喝道:“佛尊在上,汝还不跪下请安!”
和光扯嘴笑笑,“这就是不周界的待客之道?好歹给个蒲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