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斟清酒 添红烛(1 / 2)庄怀皇后首页

太平兴国八年十月,汴京城落下了第一场雪,满园挂满了皑皑白雪,所谓瑞雪兆丰年,教习妈妈觉得意头好,特地放了潘挚一日假,潘挚高兴极了,差点就把两月来学习的礼仪在教习妈妈跟前原形毕露。

教习妈妈中有一人正是西宫嘉庆殿李德妃处出来的,乃是前朝后周的宫女,经历三朝,深谙宫闱,被德妃留了下来,此番特地遣来观察潘挚言行,并且酌情告知潘挚一部分秘事。

今早并没有教导礼仪,而是由这位妈妈叙述内廷人物结构,什么宫中妃嫔的品级,还有哪位品阶的大人的女眷,子女诰封,因着身边一直跟着其他三位妈妈,明着不敢多说,讲的也是很表面的东西。

其他人也就罢了,略略记得有这个人也就够,他日遇见不至于连是谁都不知道。唯独已故贤妃还有李德妃。

已故贤妃是大皇子楚王赵元佐和三皇子韩王赵元休的生母,说起来也怪,贤妃生了两位皇女,均是周岁时病夭,反倒两位皇子生龙活虎,去年楚王还添了次子。也不知道贤妃是有福还是无福,贤妃在官家即位后第二年薨世。

贤妃薨世,官家悲痛万分,亲自为她料理后事,李德妃恰在此时产下一皇子,只可惜未足月便夭折,官家一连失去两位亲人,悲痛之下,看到两位渐渐长成的皇子,便将两位皇子交由李德妃抚养,李德妃至今未有生育,如今楚韩二人都称李德妃一声“大娘娘”,无论从何种角度上来讲,已形同生母,且楚王赵元佐虽无太子之衔但已入住东宫,楚王入住东宫之日,也是李德妃搬入西宫的日子,如此,李德妃资历最深,膝下二子,虽无皇后印玺,确是行得皇后之事。

堪堪说到此处,瑞雪落下。

潘挚方踏入夕苑,斗篷解下,正想窝到暖炉旁烤火,暖暖身子,院外一个娇俏的小侍女撩开帘子踏进屋,俏生生说道:“小娘子,方才奴婢听前院从人说道,咱家姑爷来啦,就在相公书房。”

含翠吃笑:“是大姑爷来了还是二姑爷来了?怎么这般姿态,此二人不是常来作客嘛。”

“不是不是,是新姑爷。”

“作死,那是三王爷,称呼莫要乱了。”铃兰笑骂。

小侍女吃嘴,“不也是姑爷嘛,是,婢子知错。”小侍女反驳的声音刚刚出口,铃兰就甩来了不悦的神态,小侍女赶紧认错。

潘挚奇道:“他来做什么,大婚前不是不能见面吗?”

“听前院从人说,三王爷是来讨教政事的,自从赐婚后,官家交予姑爷事务,此次特地上门请教相公,只待明年正旦后开朝,姑爷便要正式领官衔处理政务了。”小侍女说着,浑忘了改口,这次铃兰也没拦着。

“嗯——嗯?”潘挚应和一声,忽然发现屋内无人接话,抬头发现含翠并小侍女一脸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铃兰则是不明所以,看了看含翠与小侍女,最后视线与潘挚相撞,二人皆迷糊。

“怎么了?”

含翠问道:“小娘子不想去书房瞧瞧?”

潘挚目光一转:“如此可好?万一被发现?”

“相公知道了不过是责骂几句,小娘子难道不想知道新姑爷长哪般模样?万一是个矮的胖的丑的,洞房之夜才瞧见真容,那小娘子的心可得多难过呀。”

“小妮子这般诅咒我,当心我告到母亲处,罚你与我同去韩王府,免得留你在国公府享乐。”

屋内一阵阵莺莺啼笑。

潘美的书房,潘挚已记不清趴在门窗边偷听过多少回,如此驾轻就熟,书房外的从人也是见惯了,又知道潘美从不会责罚,也不声张,自顾自的干着自己的事。

“江南富庶,江、李、窦、文家今年的税表已上呈,尤其以江氏为首,占了江南一地三成,全国一成,相反北方却弱了许多。”

“南边土壤肥沃,雨水丰足,一年稻米可收成两回,所有的丝绸瓷器均是由江南织造所出,然则我北方春种秋收,冬日过于寒冷,却是要歇息三五月的,虽是如此,北方铸造冶铁工具却是南方无法比拟,虽二者财政无法平衡,却是各有千秋。”只听这个声音来自大郎潘惟德,“再者,江、窦二族专侍皇贡,江氏从太祖帝时延至今日数十年,有些势力,只需其安守本分,对大宋实乃益处。”

“小王听说,副使此次回京,是与窦家大官人一同上京?”

“回王爷,窦氏欲将家中生意尽数交予长子,臣至临安住了数月,窦家大官人虽年少,却十分沉稳,一来二往,实是投契,窦氏在京中有些生意,臣要回京,窦家大官人便也随行,臣见其在京中无住处,就安排住到府上。”

“嗯。窦家人却未曾见过,他日烦劳副使引见。江家二少东家前些日子倒是见过几回,秋闱员外郎须到京上呈各地学子状况,江家老翁染病,便让二子替他来了,小王见着,像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

潘惟德脸色不大愉悦,面对这话不敢接,一边吃茶的潘美接着道:“王爷有所不知,昔日江氏一族,帮助我朝许多,当时江老翁的长子更是运送钱粮途中染上痨病去了,官家与先帝有意恩封,江家老翁不要任何封赏,不准其子孙考取功名,只要老老实实做一方富商,官家也允了,只不过江老翁子孙出息,到了这一辈,生意越做越大。”

潘美这话隐晦,实际要说的就是,赵氏夺天下,江氏是背后的财政资源,只不过江氏不愿让别人知晓,当时战乱,皇帝是一个接一个的换,谁也不晓得太祖的帝位能坐多久,太祖也不是蠢笨之人,明白江老翁的心思,虽是感激但心中怎么也会不快,后来江老翁长子死了,太祖帝地位也越发稳固,赏功臣的时候向太祖请愿不想子孙当官,太祖承了这个恩,让江氏一族富贵荣华,到今日的官家即位,同样不会动其分毫。

赵元休显然是不知道此事的,脸色十分的惊愕,心中暗暗将此事记下,敛起心神,继续讨教其余事务。由于潘惟德如今是度支副使,主掌财政之事,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今日恰好碰见潘惟德在府中,二人多是讨论财政赋税之事,潘美则是一边旁听。

潘挚并含翠在门窗外矮蹲着足有半个时辰,屋内传出的话似懂非懂,含翠腿都快冻僵了,轻轻点了潘挚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小娘子,咱们不是来瞧瞧新姑爷吗,为何又在偷听相公说话?”

“我不正在想法子嘛,父亲定是又坐在正位,面朝正门,咱们两人的脑袋刚探出去,定会被发现,父亲的板子疼,我可不要临出嫁了还要再挨罚。”

“可是,小娘子可有觉着,韩王爷的声音有点熟悉?”

“确实有些,可是想不起来了。”

“小,小,小娘子——”含翠拍打潘挚,下了力道。

“干嘛——”潘挚保持着回头与含翠说话的姿势,忽然发现含翠的整个人突然被一层阴影罩住。

含翠赶紧跪俯,潘挚脸顿时僵了,回身时,咬着嘴唇,颤巍巍道:“见——见过父亲。”腿有点冻麻了,行礼都是歪歪扭扭的。

“唉……天这般冷,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做甚。”潘美不止一次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只是从前不在意,现在在意似乎也太晚。

“妈妈放了一日假,女儿是来,来给父亲请安的……”

“去给你母亲请安没有?”

“晨起去过了。”

“脸怎么这般红,可是冻着了?这般大的雪,不好好在屋里呆着,瞧你这模样,含翠,快把小娘子扶回夕苑。”

含翠如临大赦,赶忙起身扶住潘挚,二人正想离开,潘惟德听见门外动静,也走了出来,见到门外二人,愣了愣,不悦道:“挚儿,天这般冷,不在屋里呆着,怎的又来父亲书房偷听。”

潘挚都想哭了,潘惟德性子直,又喜欢训人,不然也不会被官家挑中,管国家财政要务,他不像其他兄嫂那般疼爱自己,端着大哥的姿态,最爱教训年幼又不听劝的小妹,“大哥——”

还未来得及解释,屋内又出来一人,屋内统共三人,最后一位出来的,自然是一个月后便要与潘挚成婚的三皇子韩王爷。

只是——

潘挚原本一副犹如即将被狼吞掉的小雀鸟的姿态,可见到那人时,却怔住了——那是,赠她玉牌的人,是她两月来,渐渐从心底里遗忘的人,是她以为,此生不可能再见的人……

含翠低呼一声:“是你——”

“放肆,你二人快向三王爷行礼。”潘惟德训道。

“不必了,都是一家人,是小王唐突了,婚期将近,实不该到府上的,坏了规矩,打扰了岳父和大舅子,还有——小娘子。”赵元休最后那句“小娘子”却是对着潘挚儿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