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进出出的病人见了这玉面公子,免不了会多看几眼,他泰然自若的啜着酒,同人颔首示意。
打烊的时候他便离开,临走前还顺便帮着收拾几案,锁上门扉。
第三日,依然如此。
第四日…
第五日…
人们渐渐开始议论,说医馆里来了位公子,风姿卓然,面如冠玉,就坐在前堂,日日盯着六姑娘,看起来关系匪浅。
如此一个月过去,小六终于受不了了。
“我知公子天姿国色,但也不必日日像个门神般在我这小医馆里坐着。那日在山中,我也并非有意闯入您的结界…”
防风邶放下手上的酒樽,眼角眉梢间满是笑意,“我对姑娘一见钟情,只是想和姑娘一道吃个饭。”
小六一愣,低头思索片刻,说道,“行。吃了饭,你明日开始便不可再在前堂一直坐着?”
“我会考虑的。” 防风邶一脸计谋得逞的笑。
正是傍晚,街上都是匆忙归家的行人。街旁的酒肆饭馆也迎来了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刻,整条街都是烟火气缭绕。
街旁的烤肉铺内,小六讨好地将钎子上的肉一一剃下,放到防风邶碗里,又忙着给他斟酒,“这家烤肉味道不错吧?这可是整条街上最好吃的一家….”
防风邶轻轻放下酒樽,温和地说道。“除了这酒里的毒,一无是处。”
小六的手僵持在半当中,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把这杯酒给满上。
过了片刻,她又腆着脸笑问,“那您…中毒了吗?”
“没有。你闹够了吗?”
小六立刻端坐回去,说道,“您相貌堂堂,灵力高强,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我一个乡野女子,无财无势,不知来处,脑袋有时还浑浑噩噩的,您说您这到底图什么呢。”
防风邶敛了笑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道,“图你。人和心,我都要。”
小六只觉心中一颤,忽然想起那日的梦。梦中他缱绻不舍地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他张了张口,唤她,“小夭。”
小夭….
沉默的片刻,少年边大声喊着“爹爹”边向他们跑来。
“你来做什么?”防风邶不悦地问。
“爷爷让我来帮你一把。谁让我和爷爷打赌又输了呢。”阿晏无奈地答,他又冲着小六笑,亲昵地喊她,“娘亲。”
小六惊得差一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梦中那个可以触碰到的少年,此刻正笑靥如花地看着她。她想起少年问她,“娘亲,阿晏和爹爹,都很想念你。”
阿晏…
只见阿晏手结法印,口中喃喃自语。
周遭的景物疾速退去,最终只余她与防风邶二人,相视而立。
防风邶的乌发渐渐褪成银白色,自然披垂。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整个人干净得如一片刚凝成的雪花。
他摊开掌心,洁白无瑕的珍珠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小六茫然地看着那颗珍珠,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玟小六钟情九命相柳,此生无悔。”
九命相柳…
小六伸出手,珍珠缓缓落入她掌中,幻化成一滴泪,滚烫地灼烧着她的掌心。
“我夫君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九头妖怪。”
夫君…..
小六只觉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中蜂拥而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争先恐后地在她脑海中涌现…
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间,防风邶拾阶而下,在冬日的暖阳里安静地拥抱她。
北地的冰天雪地中,防风邶拉着她的手,盈盈而笑,“收了我的弓,就不许反悔了。”
鼓乐声中,烛影摇曳,防风邶一袭红衣款款向她走来。
一望无垠的漆黑海面上,相柳雪白的身影踏浪而来。
莺飞草长的山林间,相柳与她轻轻相拥,“我要带你看遍这天地间所有的美好与壮阔。”
……
“相柳…”她轻若呓语地呢喃。
只见她额间缓缓浮现出一枚殷红的桃花印记,她的容貌变幻,五官模糊了又清晰。
“相柳。”她坚定地再一次叫唤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相柳几疑是梦,呆呆地看着她。
周遭焚彩鎏金。
防风邶踽踽独行没入黑夜,身后的小院亮着橘色的微光,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了。
相柳被万箭射杀,尸体化作黑血喷涌而出的一幕,化作无数的片片桃花花瓣,消散了。
相柳直挺挺地躺在湖面上,仰望着天空,心口的小箭化作点点金色的萤光,消散了。
萤光如无数只萤虫,翩翩然飞到龙骨狱外,青衣女子说,“你决不适合出现在女子的梦里…” 青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淡去,海边空无一人。
我让你入了梦,从此魂牵梦萦,再难相忘。
小夭捧着相柳的脸,轻轻亲吻他唇,“夫君,我回来了。”
相柳紧紧拥住小夭,失了所有言语。
光阴流转,小夭在他眼前消散成流光的场景仿若就在昨日,漫天流光不灭,在他心中萦绕了整整三百年。
他隐匿山间,一个人对月饮了三百年的酒,再不曾入过红尘。
山间窸窣的轻柔雪声,杯中未尽的滴滴残酒,拼尽全力都再拥抱不到爱人的无力,漫长的思念与等待,如今都随春雪消融,化作涓涓细流,滋养大地。
今后,他们还有无数的岁月可以相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