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还真是下了决心想让他死,把他埋葬在了荒无人烟虫蛇遍地的崖底,不见天光。
这怎么能让他不恨呢?他自然是恨她的。
他曾无数次想报复她,想让她失去一切,想断了她的手,将她埋在崖底,让她成为可以随意丢弃的废人一个。
阴暗的疯狂滋长,犹如毒蛇纠缠,无限放大他的欲望,他的偏执,他的恨意。
可是最后,他更想……更想将她拉进他亲手建造的地狱,永远囚禁,和他死在一起。
他恨她。
*
祭祀坛周围,挤满了许多人。百姓仰头看着神坛,口中默念着什么。百官站在两侧,着一身红色官服。
祭坛正方,一共九阶,整个祭坛由黑白玉石建造而成,四方立着威严的神兽石像,张开巨大的翅膀。
南弋穿着侍官的衣裳,头戴高帽,静静跟在空相臣身后,一旁的钟鼓长号开始奏响低沉而古老的祀乐,传得极远极远。
她看见脚下通向祭祀坛的路都由黑白玉石铺成,每一块上面都刻着奇怪的图腾和铭文。
这让她想起了闻人家手串上也有类似的铭文。
南弋抬眸看着空相臣的背影,他换了一身神官服,手执权杖,从容不迫地走向祭祀坛。
这脚下的黑白玉石路让不禁让她看向了空相臣右手上的玄白色的戒指。
来之前,空相臣只是告诉她,这是一场普通的祭祀,她站在他身侧即可。
她照做,转眼已经站在祭坛上,背对着初升的太阳,从自己的影子看向坛下翘首以盼的百姓,许多人已经纷纷跪下。
南弋尊敬信仰,也认同信仰的力量,只是这般切身体会,不得不让她有些许不同的感触。
她看了空相臣一眼,瞥见他眼眸低垂,神色自若,一身洁白无瑕的神官服在身,衬得原本就绝世的容色越发不染凡尘,倒真像是慈悲看着大地的神官。
南弋知道此刻君烨正站在人群里,也看着她。她寻了几次,果然看到了他的身影。
君烨背着手,于遥遥人群之中朝着她微微笑着。
宫中的马车驶了过来。
一位身着玄青色绣纹、头戴玉冠的男子走了过来,周身满是上位者的威严,而在他身后,跟着两位上了年纪的重臣,两位捧着东西的侍官,还有两位容色出众的妃嫔。
南弋不动声色看着对面走来的人,微微低下了头。
她看到了那两位妃嫔的样子。
君王走到祭祀坛上,接受包括空相臣在内的所有人的参拜。
不过,空相臣只是微微俯首,并未行礼。
大邺国君姓九闻,名执,已经三十有余,从未立后,亦没有一儿半女。坊间传闻生活糜费,不思朝政,最爱寻欢作乐。
最近百姓谈论最多的,数去年冬日国君召了十多位官员进宫,在一处殿内设了极乐宴,宫中几乎容色姣好年轻的宫女和受宠的妃嫔皆在殿内,美酒佳肴供应不断,丝竹管弦响了整夜,如此,荒唐了三日。
“神官大人,开始吧。”九闻执开口冷声道,随即转身。
祭祀正式开始。
空相臣念着祝辞,微微仰头看着东方光芒万丈的太阳,背影与手中的权杖投射在祭坛上,声乐古老苍茫,却又神秘。
百姓百官跪拜,信仰的虔诚在这一刻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此时南弋想知道,在场有多少人是真的信奉上天的神明,而上天的神明是否又真的存在。
只是她并不关心这个答案,从头至尾她只留意九闻执身后的那两个女人。
*
祭祀结束,空相臣走到九闻执面前,九闻执终于打起了些精神,并未想多说话,同身后的两个女人就要离开。
南弋察觉到,这大邺国君和帝师之间,怎么有些不和呢。
“圣君且慢。”空相臣开了口。
“本君乏了,帝师还有何事?”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空相臣不紧不慢上前,神色依旧,道:“今日蛊虫传言纷纷,出了许多人命案,百姓议论纷纷。为圣君贵体着想,还请圣君服用此物。”
南弋从空相臣身后走上来,手里端着三杯药汁。
九闻执瞥了一眼,勾唇冷笑,“帝师大人这唱的哪一出啊?”
听着这话,南弋倒是开始怀疑自己听来的情报。
这俩人,还真是不和呐。
可根据搜集的情报来看,大邺国君和空相臣自幼相识,空相臣虽是小了几岁,却一直入宫为伴,直至辅佐九闻执登位才出宫自立府邸,这帝师府还是九闻执给赐的。
空相一族世代承袭帝师之责,这出了个宰相只有空相臣头一个。既为帝师又为宰相,可见九闻执十分看重空相臣。所以后来空相臣也被交予重任,处理地方政事,这些年九闻执无心朝政之后,命空相臣全权处理,就差让空相臣坐上那个位子彻底当了国君。
可眼下两人明显气场不和,还真是让南弋有些想不通。
“蛊虫能操纵人心,含有剧毒,危害甚多。只去年一年,城内外蛊虫买卖盛行,昌宁地界因蛊虫而死之人共计一百三十二人,死因死状各异,谣言四起。”
空相臣语气平稳,周身的微凉之气尚未散去。
他继续道:“此为药剂,专克蛊虫,宫中丹师医师药师已证实其效。念及圣君贵体,须得服用。”
九闻执嗤笑一声,抬起眼眸看向空相臣,冷冷开口:“睿智过人的宰相大人还未查清蛊虫之事么?”
“尚未。”
“那宰相大人什么时候查明白,什么时候再教本君做事。”九闻执忽地冷了脸,有些讥讽道。
说罢,他就要走。
“圣君,三思。”
空相臣拿着手中的权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朝着九闻执道,并未俯首。
很明显的,南弋在后面都感觉到了来自空相臣身上散发的浓重的威压。
仿佛他这是命令,而不是谏言。
九闻执无声又转身看过来,眼底结着一层寒冰,眸色幽深,已然是动了怒。
视而不见的,似乎只有空相臣。
“帝师大人,还真是一贯如此。那本君,便如帝师大人的意。”九闻执冷声道。
南弋低头将东西呈了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空相臣三言两语,竟然能逼着这九闻国君做事。
九闻执拿过药剂,看都没看,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了下来。
此时,空相臣又开口:“还请两位娘娘一同服用,保重千金之体,为圣君早日绵延子嗣。”
南弋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九闻执身后的那两个女人。
“圣君,怎么臣妾也要喝呀?那是什么东西,臣妾害怕……万一喝了出事怎么办?”开口的是站在左侧的梵昭仪,嗓音甜腻得发齁,娇俏不已。
“出事?那你方才怎么不拦着本君?”九闻执冷哼一声,“要是真的出事,那便为本君陪葬!”
南弋听着,心里不禁道了一声好家伙,在这祭祀坛上,当着空相臣的面,下面站着百官,脱口而出陪葬两个字,这九闻执的精神状态还真是让人佩服,颇有觉悟。
梵昭仪没了声音,却也没动作。
“圣君生什么气呢?臣妾会一直陪着君上。”
开口的是另一个女人,想来便是长乐宫的槿芫夫人。她着一身蓝楹色的衣裳,裙摆拖地,声音如六月春风,只听这声音便绝一身酥意。
都说这槿芫夫人一身媚骨,真是不假。
南弋余光看见她上前走过来,抬手拿起药剂喝了下去,重新走到九闻执身后。
“就算是毒药,臣妾也是愿意的。”槿芫夫人柔声道。
梵昭仪不甘示弱,拿过药剂也喝了个干净。
三人准备离开时,南弋退到空相臣身后,又将目光仔细看着那两个女人的脸,一丝细节都没有放过。
梵昭仪生得极美,眼中藏着妒意,生了一双桃花眼,肤如凝脂,发如云雾,两腮添红,着一身樱色流光裙,一身娇媚。
而那旁边的槿芫夫人,年岁比梵昭仪大了些,眼底总带着笑意,眉尾生了一颗小痣,添了些许风情。可让人难忘的,是她从内而外散发的媚意,无声无形,却想让人不断探究。
南弋看不出这两人任何的异样。
伪装这种东西,需要别的手段来撕破。
喝了她的药剂,就算是离开后用内力逼出来,残留的药性也足够她用了。再者,九闻执也喝了药剂,若是男女交欢,药性可互融。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等。又或者,只需要一点点的试探,便可知道这两人到底有没有猫腻。
不过,以后棘手的可就是空相臣了。
“大人还不走吗?”南弋见祭祀结束,空相臣却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你想离开吗?”
空相臣没有转身,似乎在看着天上的日光,将自己整个人全都浸在这春日里。
“在这站一站,不好吗?”
南弋蹙着眉,觉得空相臣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有人在等我,大人还是自己享受这日光吧。”南弋朝着远处的君烨看过去,眼底生了些笑意,“祝大人度过愉快的一天。”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祭祀坛,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空相臣一直看着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高台之上,长袖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