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妄和梁先生同时一愣,不明所以。
王宝荣一字一顿地说道:“稚女剑重现江湖,就在巍岭派手上!你们可愿意立誓,将这个消息传遍天下?!”
此言一出,整个庭院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沉默。纪无妄不明所以,望向旁边的梁先生,只见梁先生两眼瞪得老大,惊得合不拢嘴,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韦三水则是虎躯一震,连忙看向王宝荣,眼神似乎在不断询问消息的真假。
只见所有巍岭派弟子的脸都同时黑下来,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就在同一瞬间,吕忘川和几个巍岭派弟子都采取了几乎相同的行动。吕忘川二话不说一剑劈向身边的冯兄弟,冯兄弟还未反应过来,直接中剑倒下。而巍岭派五个师弟则是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向手无寸铁的梁先生和纪无妄攻去,好在纪无妄反应迅速,一把扯过还没缓过来的梁先生,右脚一点,向后滑开。
吕忘川侧了侧脑袋,向几个师弟命令道:“杀,一个都别放过!”
梁先生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念叨:“稚女剑……稚女剑……重现江湖……”
纪无妄虽然不明白稚女剑为何物,但看到吕忘川和梁先生的反应,他终于明白,巍岭派显然是不希望这个价值连城的消息流传出去,倘若今天在场的有一个人活着,将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定然会引来对他们来说很严重的后果。
巍岭派几个弟子没有给纪无妄喘息的机会,一招未果,后招接连而至,源源不断。纪无妄拖着梁先生,闪躲腾挪,开始在整个庭院内游走。
而另一边,吕忘川斩杀完冯兄弟,提着还在滴血的血饮,直接杀向无尘门阵中。
“带师傅走。”司空予留下四个字,便一人站到阵前,戴上银丝手套,左右两手同时向前一伸,两个飞镖从袖里飞出,直直向吕忘川飞去。
尘凡见师姐出手这两下,虽然明面上是朝着吕忘川而去,但实际上还有几个飞镖同时射向四周,钉在了附近的柱子和一棵树上,后面都跟着细线,尘凡明白这是师姐正在布阵。天蚕锁的阵法多变,攻守兼备,一旦完成布阵,敌人就很难逃脱。这套阵法由于需要几个支撑物来缠绕丝线,因此在地形开阔的地方没什么优势,在柱体密集的地方作战却尤其有效,所以师姐特别喜欢在森林、市集等柱体密集的地方战斗。这一点和尘凡颇为相似,尘凡长于轻功,拳脚稀松,最喜欢寻找掩体打游击,只是尘凡轻功再高,也没把握能游出师姐的天蚕锁阵。
水清堂的第二进庭院算不上柱体密集,由于此地原本是给住院病人往来走动的地方,因此无法设计成曲径通幽的样子,只有几棵树和大堂前的几根柱子能提供有效的布阵条件,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想要完成布阵,显然是一个大工程。
但此刻迫在眉睫,吕忘川显然是杀心上头,而己方已经失去了师父这一有效战力,纪无妄则拖着梁先生在和巍岭派五个师弟周旋,尘凡不适合打硬碰硬的战斗,夏星子和展鸿鹄更是帮不上忙只得躲在房间里。司空予意识到,必须将吕忘川牢牢控制住,毕竟,吕忘川见人就杀,不一定会死死地盯着司空予单挑,若是一个失误,让吕忘川腾出手来,只怕满门上下皆性命堪忧。吕忘川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无尘门也一个都不能死,双方都不允许失误。所以,即使不是最优地形,司空予也只得硬着头皮尝试布阵。
司空予两个飞镖打了头阵,同时双足一点,欺身上前,她必须压缩吕忘川的空间,不能让他溜到身后。吕忘川猜到了司空予两个飞镖只是佯攻,轻轻一抬手,叮叮两声,用剑弹开了这两枚毫无力度的飞镖。两人同时跃向对方,司空予拼个近身,一个擒拿手便向吕忘川的手腕拿去,她的首要目的是卸掉吕忘川手中的一柄长剑,自己以丝线布阵,对方手中若是手握利刃,当然对她不利。吕忘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着,手腕一抖,剑锋回转,忽然刺向司空予手伸过来的方向,若是她不收手,以手撞剑,非受伤不可。司空予却兵行险着,只是轻轻一侧身,手指和身体擦着剑身而过,她戴着特制的银丝手套,自信即使被利刃擦到,也不至于受伤,加上自己身法巧妙,能够避免直缨其锋。司空予计划躲避过后,再用沾衣手黏住吕忘川,然后用丝线不断在其周身游弋,最后将他捆住。若是普通兵刃,司空予的做法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吕忘川手中的血饮乃是当世神兵之一,锋利程度远远超乎了司空予的想象,司空予的手刚触近剑锋就感觉不对,连忙脚下一点,在空中一个侧翻,连转了几个圈,才落到了吕忘川身后,匆忙一瞥,只见手中的银丝手套已经被划开了一道两寸左右的裂痕。
吕忘川没有理会落在自己身后的司空予,继续提剑朝着前方正准备离开的尘凡三人刺去,但他刚杀到半路,却感觉眼前一丝银光一闪而过,自己的身体忽然被几根细若蝉翼的丝线扯住,原来是司空予在翻身的同时扯着几根丝线绕住了吕忘川的腰身。吕忘川当机立断,脚下向后一点,同时扬手一抬,一道剑风从下向上劈出,瞬间将面前的一团丝线斩断。
司空予见状不由得直皱眉头,她的丝线也好,手套也罢,都是特制而成,加上司空予已经在施功时附上了层层内力,一般的兵刃是无法一招就斩断这些东西的,却被血饮轻轻一挥就完全破解,这柄散发着殷红色光芒的利刃比她想象的要更锋利。
虽然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要糟糕,但司空予也无暇多想,开始在吕忘川四周不断游弋,同时不断散出新的丝线,她的丝线有限,加上忌惮吕忘川手中的血饮,因此不敢再次贸然近身,散线布阵的时候也必须更隐蔽更多变,吕忘川这下终于看出了司空予的意图,挥舞着手中的血饮,剑风四散,竭力破阵。
这几下最终还是拖住了吕忘川的脚步,尘凡等人趁机转移到了大厅门前,陆师弟的尸身正好摆在那里。尘凡见状,背起陆师弟的尸身:“王前辈,走罢。”王宝荣悲上心头,好在他身经百战,知道此刻无暇悲痛,只得咬牙点头,和韦三水互相搀扶着,准备走进大厅。
吕忘川见状,使剑用力一劈,一道剑风便向着大厅方向而去。司空予一口气拉过之前布下的五根细线,五弦齐出,拉成一列,挡在了大厅前,在线上附上真气,形成了一道气墙。那剑风撞到气墙之上,按理而言应该被气墙消磨散去,但这剑风有了利剑血饮加持,穿过气墙后还剩下一截剑气,持续朝着三人飞来。王宝荣见状,转过身来,双掌击出,轰出一道掌风,他此刻身受重伤,功力不比平常,好在剑风也被气墙消磨了大半,王宝荣的掌风刚好撞上剩余那小半剑气,彼此消磨,终于同归于尽。
司空予和王宝荣合力挡下了这第一道剑风,吕忘川不等两人喘过气来,右手一抬,在空中不断空点出剑,一道道剑风忽然涌向气墙,并不断穿过气墙飞向王宝荣,王宝荣只得继续出掌相迎。剑风经过气墙过滤,威力少了大半,才让受伤的王宝荣能够勉强接住,若是没了司空予的气墙,只怕早就把王宝荣轰死了,是以司空予只得全神贯注地维持气墙。这气墙是由她手中的丝线拉制而成,这丝线韧度极高,平时司空予在线上附注精魂之后,甚至能直接用来割杀敌人,是以司空予大量释放丝线时,需要佩戴专用的银丝手套,但她的一只银丝手套已经被血饮所割裂,此刻不得不直接用手拉线,和吕忘川交手一阵后,手上难免被割伤,渗出一丝丝血来。
吕忘川道:“你们不是说我的松涛掌没练到家么?这是自然,因为比起松涛掌,我练得更多的,是松涛剑!”一边说手上依旧兀自不停的出剑。
很显然,现在的问题就出来吕忘川手里的那柄血饮剑上,若是让吕忘川一直带着那把剑耗下去,对司空予的内力将是极大的考验,而她并不是以内功见长,但她此刻又不能撤开气墙,只得硬着头皮用内力耗下去。除了内力,司空予的体力也在经受考验,她拉着气墙,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这反而比活蹦乱跳更耗费体力。
尘凡见师姐头上已经渗出一丝丝汗液,不禁急上心头,在尘凡印象中,以师姐的武功,极少出现这样用力的表情。尘凡自忖即使自己出手,以他那点微弱的内力,暗器也无法击穿气墙对吕忘川造成杀伤,反而会连累师姐。尘凡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不由得握紧拳头。
韦三水一边在关注司空予的战况,另一边也在留意尘凡的状态,他见尘凡握紧拳手,双肩开始不断颤抖,连忙凑到尘凡身前,看着尘凡的眼睛,只见瞳内不断渗出血丝,两眼正变得通红,眼神变得越来越陌生,韦三水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尘凡的手:“尘凡,静下来……”
尘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韦三水,颤抖良久,眼里的红色渐渐褪去。韦三水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刻强敌环伺,你可千万不能发病……
司空予这边实在是撑得艰难,只得求援,朝纪无妄大声喊道:“老四,借支笔!”
纪无妄这边以一敌五,还要拖着个梁先生,实在是忙的一头包,根本腾不出手来,司空予见状,大声喊道:“没有笔的话,借个人也行!”
纪无妄闻言一愣,看着自己手中一直提着的梁先生,心下犹豫。
司空予喊道:“扔!我保他不死!”
纪无妄咬咬牙,向后一个撤步,随后一转圈,抡起梁先生,将他直接向吕忘川扔去。
梁先生一声惨叫,便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司空予用力双手一抖,气墙忽然变成了波浪形状,司空予用力一掀,将这股波浪直接朝吕忘川泼了过去。司空予突然发力,在这气浪中注入了大量内力,直接向纪无妄涌去,将他打过来的层层剑风一次性盖了过去,只是途中被数道剑风削了一层。吕忘川见状开始蓄力,打算继续出剑,来个大的剑风对轰,就在这时,却听到身后的惨叫,身后一个梁先生直挺挺地撞了上来。
吕忘川被梁先生这一撞弄得猝不及防,不仅原本蓄力的姿势被打断,反而被梁先生头顶着向那气墙推去。吕忘川大惊失色,在半路变剑为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最大力轰向那堵气墙,这一掌毫无招式可言,完全是为了挡住司空予的气浪。
吕忘川的掌风和司空予的气浪在途中相遇,最终彼此消磨。就在气浪之后,司空予也接着气浪的掩护欺身上前,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丝线,内力也所剩无几,只能拼着最后的体力博近身了。吕忘川见状一个转身,让过自己身后梁先生,司空予早有所料,接过梁先生,一个沾衣手,在空中一转,将梁先生身上的劲力卸掉,随后一甩手,将梁先生往尘凡那边一扔:“接住!”
王宝荣这边刚刚勉力支撑,挡完一波攻势,累得向后倒去,尘凡和韦三水连忙接住王宝荣,而梁先生就在这时被扔了过来,尘凡和韦三水只得又赶过去接住。
保他不死,真的只是保他不死而已……
把人当暗器来用,师姐还是狠啊……
司空予甩完梁先生,便直取吕忘川近身,沾衣手太极拳咏春拳连番上阵,一直攻向吕忘川右手,不断纠缠,目的就是封印他手中的血饮剑,不给他空间,让他抬手施展剑法。只是她之前大耗内力,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体力了,斗得一阵,动作便开始软下来。吕忘川右手受制,一直提着剑,手腕也变得酸痛起来,不过仗着血饮的优势,他保存的体力还很足。只见司空予越打越慢,一个不小心,足下被吕忘川踢了一脚,司空予脚下一空,正要摔倒,急中生智死死巴住吕忘川的右手,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拉在吕忘川的右手之上,吕忘川右手使不上劲,只得左手一提,将司空予抬起来,司空予这才又重新站住脚,两人又陷入缠斗之中,只是这样打下去,司空予已经快只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威严的女声喊道:“都给我停手!”这声音中气十足,将内力夹在声波之中,瞬间散布在整个庭院之内。
众人齐齐望向大门,只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身穿官服的官兵。
这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袭红色丝绣,身形苗条,肤如白月,涂着嫣红的唇脂,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英气,一丛乌油油的黑发垂到腰间,一进大门,便仿佛让这庭院散发出柔和之光。
纪无妄一见到她,便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神色,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御剑山上和他一起御敌,对抗魔教教主的覃璎珞。
只见覃璎珞施施然走近庭院内,缓缓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许多人在此聚众斗殴,成何体统。”
众人一看是官府官兵到来,只得暂时收手。
覃璎珞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否则统统收监,一个一个审。”
纪无妄道:“覃姑……额,禀大人。”他本想脱口叫“覃姑娘”,但此刻覃璎珞身为官府官员,自然得尊称大人:“这里是小的居所,这群穿绿衣裳的怪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闯进我家抢东西,我们出于自卫,这才和他们打起来。”
吕忘川轻蔑道:“哼,血口喷人!回大人,这几个人乃是黑道中人,包匿了我派的一个罪犯,我们特来抓人,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向吕忘川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啊?”
吕忘川道:“在下巍岭派吕忘川。”
覃璎珞皱了皱眉道:“巍岭派?几十年没见过的江湖门派,原来真的还存在啊。”
吕忘川道:“我们巍岭派多年以来闭关不出,没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若不是为了捉拿叛徒,我们也不会出关,我们不可能千里迢迢专门赶来这里抢劫,还请大人明察。”
覃璎珞道:“原来如此,听起来倒像是这么回事。”
尘凡插嘴道:“大人!我们一家都是良人啊,哪里懂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哟。”他这话故意说的一惊一乍的,甚是夸张:“大人你看,他手里有剑诶!请问大人,手持凶器私闯民宅,该当何罪啊?”
吕忘川道:“什么私闯名宅?!我只不过上门讨个公道罢了。”
尘凡道:“哎哟讨个公道哟,那你客客气气过来拜访,大家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么,你拿着刀上门是几个意思?你这是公然持械,重罪啊!这个……师兄,私藏管制刀具,应该关几年啊?”
吕忘川搭腔道:“那要看情节是否严重了,这位仁兄,啧啧啧,你看他那把剑,血红血红的,还在滴血诶,至少要关个十年八年的才行。”
吕忘川怒道:“我们巍岭派可是官府正式认定的门派,当然有权带刀。”
覃璎珞道:“官府认证?请问是哪国哪个官府认证的?”
吕忘川道:“大易……”吕忘川话刚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所效忠的朝代早已覆灭,现在的巍岭派,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山野门派,和黑道组织没什么区别,即便他们和几个藩王见了面,但目前没有任何一个藩王为他们做过正名,所以他们还属于地下组织。念及此处,吕忘川忽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覃璎珞道:“大易?大易认证的门派,到了现在可不作效啊。”
吕忘川道:“那他们,他们无尘门不也是无官府组织么?!”
尘凡道:“无尘门?无尘门是什么门派,师兄你听说过么?”
纪无妄道:“没听说过,这里哪里有什么无尘门啊,这里是水清堂,是悬壶济世的医馆,是救人之地,可不是杀人之地啊。”
尘凡“嗯嗯”地点头,这两人一唱一和,吕忘川看得一愣一愣的。
覃璎珞无奈的瞥了瞥纪无妄,说道:“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这几个穿绿衣裳的抓起来!”
“慢着!”吕忘川抬手阻止,继而转身走到韦三水面前,双手作揖道:“韦师傅,事已至此,你我恩怨,就不要惊动官府了,痛快人痛快话,你可愿意在诸神面前,比武裁决,江湖事,江湖断?”
尘凡和纪无妄相视一望,同时看向韦三水。韦三水略一沉吟,双手抱拳道:“江湖事,江湖断。”
吕忘川道:“如此甚好,五日之后,我巍岭派再登门拜访,还请贵派做好准备,比武之事,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