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提过妈这个词,他不说,我们也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直到有一次——”
楚大夫抽了口烟,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吧?村里合计着再给他爷配个守林员,他不干,每天拼了命一样跟着他爷在山上学本事,终于有一次,遇着大家伙受了伤。”
“伤口老深,在腿上,他爷给他缝了针,以为就能好了呗?谁知道那从来不得病的小子半夜突然发烧,他爷没办法,连夜送到我这儿。”
“那次是狗蛋儿烧糊涂了,拉着你秦老师叫妈妈,说他疼,说他不让别人来小木屋,那是他家,他怕妈妈回来找不见他。”
米乐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这就是孔令榆不愿意离开的真正原因。
虽然他跟他面前只是说那个女人,可是他还是想要妈妈的,他还在等那个答案,哪怕他现在已经十九岁,童年的遗憾却永远无法被抹平。
米乐突然想起,有一次孔令榆喝多酒,是说过这样的话的,只是那时他太粗心,没有想到那么多。
眼泪无声落下,那个叫狗蛋儿的小男孩儿带着一身伤痛仿佛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那么痛。
“五爷,孔令榆的妈妈都再也没有消息了吗?”米乐问。
楚大夫思量许久,“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祥印死后,村里来过几个外乡人,打听祥印和狗蛋儿,我们问了,他说是一个外国女人托他打听的。”
“但是那时候祥印已经没了,我大哥把塔丽娅归结为一切不幸的开始,自然不肯告诉她任何事,那人走后很多年,我们都没再收到过塔丽娅的消息。”
“直到有一年,狗蛋六七岁吧,塔丽娅又托人给祥印带回一封信,俄语的,我大哥拿来让我看了。”
“信上写了什么?”
“说她要去美国了,给了祥印一个时间和地址,说她会在那里等三天,如果祥印愿意跟她一起走,就来这个地方找她。”
“所以,她不是真的不想要孔叔叔和孔令榆了是吗?”米乐哽咽,“这件事孔令榆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大哥不让我们说。”楚大夫叹息道:“说了也没用,祥印人都没了,大哥是不可能让狗蛋儿一个人跟那女人走的,那是偷渡,这是他唯一的孙子了,他舍不得。”
“后来就更没法说了,人都走了,再告诉他也没有意义,反而增添他的念想。”
“那封信还在吗?”米乐的眼睛被泪水糊住,看不清楚大夫的脸。
“在,我收着呢,你要看吗?”
“我看不懂。”米乐摇摇头,“五爷,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等孔令榆能看懂俄语时,您能把那封信还给他吗?他有权利知道。”
楚大夫眼底闪过一丝跟他一样的痛楚,半晌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从楚大夫家出来,米乐一路想着心事。
他一直奇怪孔令榆为什么那么犟,为什么不肯改变,明明小兴安岭会被军管的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他还是不肯面对,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一定能回到小木屋。
现在他全明白了。
如果这次的事件真能圆满解决,高海洋和高槐能够伏法,他就要跟他说,他愿意陪他留在小丁村,大不了两人一起学种地,一辈子很长,他不是非要马上回城的,他可以等到他愿意离开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