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娅琴直愣愣的两眼无光,蠕动着的嘴唇里发出了微小的声音:“我能去哪,我哪也不去。”
“不行啊,为了保护好你们,秘书长都做了担保,现在那边正在为你们收拾空屋,卡车马上就会开来,你就听我一言快去做准备,到时跟着他们就是了”说罢便转身急欲离去。
“我哪儿也不去!”马科长听到这样的重复立即就回转身来看了看失常状态想的她摇了摇头再度向门外走去,可他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咂了咂嘴,他这样反复周折了好几次才又走近她低声说了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后方才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里,留下了好半天才拖着疲惫脚步、麻木不仁超时空的念叨着:“人心所向…,我偏不信会这么永久下去。”走进里屋的赵娅琴恰恰又遇上了老刘那双极其罕见且又没了灵性的眼球,九魂被吓的只剩一魂的她又听得冰冷发酥的一声:“搬吧!”致使娅琴什么也不用再去想,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顷刻之间她便失去了支撑。
简陋的家什包括不是太多的书籍搬起来并不费事,老刘的搬上搬下倒是让请来的两名帮手费了不小的力气。
新家安在热闹的市井小巷里,就是南方人说的弄堂。
平时人来人往的行道上此时只有过往的秋风吹拂着四处滚动的纸头和落在地上的残叶,没有几户的邻家也是门窗紧闭,很是安静,唯在隐约的尽头簇拥着三三两两在那里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头发锃亮的海波手指上提溜着两串用油纸包裹的食品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小院,“奶奶,”他才一张口两个响鼻便接踵而至,他左看看右望望的放下月饼走到爷爷的床前瞅了一下就对闷不做声地奶奶说:“奶奶,这屋的湿味真重,住在这里可苦了您了。”
“孙儿,奶奶正担心他们会扯上你呐。”想不到海波竟然开口说出了这般直白的话来:“鹿死谁手最终还不定是谁呢,奶奶您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乖乖的把霸占的房子给我让出来。”
吃惊不小的娅琴顿觉后背阵阵发凉,‘一律以反革命论处’的压倒一切使她瞬间警醒了十分,她眯起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紧瞅着孙儿接连发出了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是谁干的?莫非你现在也冲在了风口浪尖上?”“不,奶奶,我也是刚听说的,不过那些P派们搞得也实在不像个样子。”说谎还不完全在行的赵海波脸上出现了些绯红和不稳定状态;‘我不能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我还要依仗她日后能成为我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基石’,这就是他初尝甜果之后最为得意的一项能够成为人上之人的谋略计划:从唯一的亲人内部借道。
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让他恢复了常态:“奶奶,这阵子大会小会的开个不断,今天这个节日怕是不能陪您和爷爷在一起过了,所以我特意给你们带来了月饼和半只烧鸡,”仍然停留在察言观色中的娅琴没等他说完,疼爱与忧心又重新占据了上风,急忙爱惜的接了下了孙儿的话:“昨天我去了你徐叔叔家,他们父女二人都在我面前直夸你进步的很快,今儿这里也是乱糟糟的,趁着天还不晚,我的想法是…你最好还是去徐厂长家里,毕竟他们父女俩都是帮助过你的人。”海波立刻就拉长了嗓音:“奶奶,我就打那里过来的,主要是今晚还有个学习老三篇的新任务才没在他家停留的。”
“那你还不趁早去,事关政治上的事谁都不能慢待,不过孩子,我们现在比不得别人,除了好好的工作学习,千万不要介入到尔虞我诈的圈子中去,万一出了问题倒霉的还是我们自己,”她干咳了一声还是心有余悸地补充道:“记住奶奶的话,孩子,以后就当这儿是个家就是。”
她的叮嘱好像起到了作用,海波做了一个冷笑动作稳健成熟地回答了关键问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刚才那些话您今后千万不要再提,您可是老党员了。”说罢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咬了咬牙根再一次朝爷爷的床前走去,娅琴也是欣疑叠加地站立起来。
“爷爷睡着了。”他转过身来时对奶奶作了最为简单的表述,“让他睡吧,”娅琴不再对孙儿说出白白天发生过的一切:“等他醒来时我会陪他一起赏月。”这时院子里也炸响了遥相呼应的鞭炮和童叟不规则的顽斥之声。
“那好,明天我叫些人来把这里打扫打扫。”“别别别,你安心去吧,奶奶我现在只想清静清静。”海波随即就说:“我听您的”同时也扣好了风纪扣。就在他快要迈出门前的那一刻,一个不经意的一瞥又让他止住了脚步退回到了临时摆放在门后靠墙的书桌边停了下来,他好奇的拿起了一个酷似‘勃朗宁’手枪的枪套反复打量了一番感觉很轻也就没再开了它,随后便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到了原处重又补充了一句:“那我先去了。”
“去吧,孩子。”老人家愁肠百结地望着离去的身影,却憬然有悟地联想到了小芹,她是多么希望孙儿能和从前一样常和小芹姑娘结伴来家里耳鬓私语的说着悄悄话。然而眼下他的进步与忙碌又让她乐以忘忧的深知自己的所思不可两全,稍瞬即逝的轻松之念马上就被孙儿走上台阶转弯离去的每一步都被那轻车熟路所替代,不得不使她疾如旋踵地又回到了复杂的刚才:‘难道他真的会知道这幕后发生的一切?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就跟没发生一样?在这之前他就知道我会搬来这里?不,不能……’她无法断定。
“海波走啦”这是老刘发出的微小颤音。
娅琴缓步折返走近他就说:“知道他回来还不和他说两句。”“我…,我对不起他呀。”“嗨,”她急忙故意做出了内沉外贤地嗔责:“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我去把孙儿给你捎来的月饼端来,就着这月光,给你哼一支小曲,到时看你还能不能想得起来那是哪一年。”枯木逢春的旧忆使得老刘的眼角和口角都发生了超然的变化,她旋即又像哄小孩子那样又说了几句让他宽心的话儿。
待她将撕好的烧鸡和月饼外加两杯温开水由一个托盘一并端到床前时,老伴的一个呼噜再次令她强颜尽丧,禁不住脱口言道:“你比我有福,起码连个疼痛都没了。”
这个中秋之夜她就是坐在小凳子上伴着吱呀吱呀的开关门声和哗啦,噗嗤的泼水声一直孤独的坐到月儿西斜时才等到老刘的醒来,喂饭、喂药、换尿瓶、擦身体,待这一切完成之后所有的浪漫与在喉的慰藉全都被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所替代,就是这样,娅琴也没有忽略她心中疑虑,更没有屈服于眼下的不清不白,就在临睡前她还孤傲地立在窗下仰头对着那些在皎月近前朵朵形状各异的流动云团说:“变吧,等我闭上眼睛时也不会去分析你。”
与此同时,她的孙儿正与那名女强人在一起闹得正欢。
天亮以后,娅琴才像个样的看清了这个院落的全貌:一口水井被三户青砖木梁的房屋包围着,靠北座落着三间跨的二层阁楼,楼顶的两端飞檐被龙头凤尾所替代,漏网的怪异走兽大小不一连接着东西厢房一直延伸至北边的门头,零零落落不太茂盛的秋草在高处随风摇曳,背阳的墙角和石块的缝隙处留下的全都是不舍离去的苔癣。娅琴拢了拢头发向来时的北门走去,她想看看迎门的那堵朱红高墙是何所在。
门对门同样早起的一位少妇开门与她打了个正面,娅琴本能的向她送去了微笑,对方倒是抬起了眼皮却又毫无表情地退了回去,从她清晨鲜丽的着装和明媚的脸庞轮廓上不难看出这位少妇拥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量胆,何况还有一身保有婀娜万千的曼妙身段,不说百姓,就是在官员面前也绝对属于那种能让平静变为骚动的祸水级别。‘认识以后也许就不会这样想了’,娅琴没把这样的照面放在心上,她拾阶而上仰头方知那堵朱墙原是一座庙宇。
阔约两米的小道不是很长,十来分钟便能走个来回,东头有好几家店铺,如布庄、糖果店、铁匠铺、烧饼油条早点店,还有做红白二事的,现在只有卖早点的在忙碌中等客,稀粥的甜香气息顺着屋檐向上升腾;相比之下,巷道的西头就冷清多了,两边高墙的尽头唯独只有一处公共厕所。
她驻足在昨天根本就没注意过的门头之下仔细端详着大门外侧那对雕刻精美、顶端已被摸磨的泛出青光的兽石鼓,这对石鼓的两面不是双龙戏珠就是凤衔花舞,下面还各有一个倒挂着的可爱小狮,门头更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园林九曲木雕。
“这里以前保准住的是一门大户人家。”习惯了推敲的同时,脚步也迈过门了槛回到屋里将煤球炉拎到院子里点着了柴火,没过多大时辰,好几股浓烟就将整个院落笼罩。
说来也怪,待生火的烟雾散开时,晨忙的老老少少都会交替来到水井周围提水洗漱,可谁也没有向谁有招呼晨候的意思,不是懒洋洋地提完水就走、就是装模作样的仔细翻找着米粒中还有没有沙子,要么就是假装咳嗽吐着永远也吐不完的口水或痰、再则就是蹲在一边使劲刷着不出泡沫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