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临时铁匠铺。
一声接着一声的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湛月站在门口。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里面热量不低,他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了里面的热量——那是能让他都有流汗的感觉的热量。
想到里面熔炼的是大炎的江山气运这种东西,湛月表示理解。
但更多的,是他对自家老婆的心疼。
这么热,天杀的天师府,热出毛病来了谁来赔?
虽然湛月知道年大概是不在意这种热度,也乐于窝在铁匠铺里敲铁,但湛月就是忍不住心疼。
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给抛之脑后。
一步踏入。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铁匠铺里面的打铁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湛月!”
她看清楚来者的模样,惊喜地叫了出来。
湛月走上前去,用自己衣服给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叫你乱跑,这下子被抓苦力了吧?”
“要你管,我乐意!”
年翘起来的嘴角一下子又沉下去。
湛月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年轻微地摇晃着身子,表现出一副要摆脱湛月的手的样子,但那摇摆的弧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或者说,比起“摆脱”,更像是“蹭蹭”,是“撒娇”。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湛月才把视线放到年身前,熔炉中的一块胚子上。
“这个就是国运?”
湛月轻声自语。
年歪了歪脑袋。
“什么国运?”
湛月看了她一眼。
“老天师没和你说?”
年一愣,“说什么?”
湛月无奈,他耐心地解释道:“就是你这些天到底在锻造些什么啊?”
年这才听明白,她摇了摇头。
“她只说这些东西很重要,是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邪魔问题的关键,嗯……还有,如果能成功的话,也许能够帮我独立于【岁】之外。”
年老老实实地把老天师如何和她说(哄骗)的都告诉了湛月,而后,补充了一句。
“最后老天师给了我一个指标,让我每天按时按量完成,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是累点,苦点……”
说着说着,年睁着一双紫色的水灵眸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湛月。
湛月嘴角一扯。
这妮子,演什么戏呢,他还不清楚她的性格?那是会委屈自己干活的主?
不过,湛月还是配合地沉下脸色。
“我会找老天师要个说法,”接着,他脸色迅速转变,“不过,这事之后再议,我要先看看这些‘国运’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年,你打铁罢,我就看着。”
年脸色黑了下去。
合着你是来监工的,你站哪边啊?!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
在听到她这些天一直以来锻打的奇异矿材被湛月称呼为“国运”的时候,她就隐隐明白,老天师和她说的那些话中,可能只有一点点是在骗她。
——这些东西,是真的有可能能让大炎永远在不用为邪魔苦恼,让天师府从北方的泥潭中解放出来的好东西。
就连那个听起来一点也不靠谱的“帮她和【岁】断绝关系”,也似乎确实有这个可能。
但也只是有这个可能,完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相信罢了。
年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一把娇小的铁锤被她从“天地烘炉”中摸出来。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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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离开了铁匠铺。
年还要完成她的“每日标准”,所以就没有跟着湛月出来。
这是实打实的正事、大事,所以,湛月也没有劝年跟着他出来,不过,为了弥补一二,在离开前,湛月答应给年晚上带一顿正宗尚蜀火锅过来。
这听上去有点天方夜谭,但对于湛月来说不算什么。
他确实没可能因为年的一点任性要求,就从大炎的最北方跑到尚蜀,再从尚蜀跑回来。
但他会做火锅啊!去大荒城里拿点做火锅的物资,再回来,而后在天机阁现场做一顿“正宗尚蜀火锅”,也要不了多久。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这么着急,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得很呢。
在旁边观摩了一阵儿年的打铁过程之后,湛月粗略地得到了有关“国运”的认知。
这些被老天师截取下来,化作实质,能被年用她的权能锻打的东西,确实有着某种奇特的能力。
坚硬,不坏,年的铁锤带着她的权能敲下去,也破坏不了一点这些东西的结构,她能做的其实只是把它们敲打成“砖块”的模样,而后在一块块砖块之间,用她的权能,把它们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每一百块“砖块”连接成一个“核心”。
在“核心”周围,贴上另外的,用珍贵矿石打造的砖块,这样就打造好了一截“长城”。
说老实的,这种建造长城的方式,让湛月想起了一个叫“铁傀儡”的玩意。
铁傀儡是必须由一份南瓜头来“点睛”,长城是需要一份“核心”来组建。
湛月拿了一点还未经过锻造,原原本本的“国运”。
他对这种东西很好奇,打算自己再深入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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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月捏了捏手上的“国运”。
他拿的部分确实不多,连巴掌大都没有。
手感……嗯……很奇特,感觉温温热热的,也没有在年铁锤之下表现出来的坚硬,相反,在湛月手上,它变得极为柔软,湛月的轻轻揉捏都能造成很大程度的形变。
湛月大概是明白这种变化是来自何处的。
因为“国运”在回应他。
有趣,为什么只有大炎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为什么这么格外偏爱他?
湛月捏着国运,若有所思。
炎?
如果是炎这家伙做的,那倒也说得通,这家伙,总是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带来惊喜。
湛月是承认在一些奇思妙想,还有术法资质上,炎这家伙其实是超过他的。
那么……
湛月抿了抿嘴。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上,一把泛着神秘光芒的“时之匙”悄然浮现。
时之匙的前身是【众生时】,而众生时又是炎特意给他创造的时间造物,和“国运”一样,都并非源石造物,但又表现出一些奇特的,湛月也不甚了解的特性。
湛月眯了眯眼。
他一把把时之匙和“国运”贴在一块儿,但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有联动起来呢。
也许是方法不对……
湛月再度认真思考起来。
嗯……先让自己能看见“整体”吧。
湛月打定主意。
老天师能做到,他也能做到,而且用不着几年时间那么久——因为他被偏爱。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湛月长这么大,总算在除巴别塔以外的地方感受到了被人偏爱的滋味,在此之前,他都是偏爱别人的那个“大人”。
湛月闭上眼,冥冥之中,很快,一片黑暗之中,浮现出一条银色的长河。
湛月撇撇嘴。
不是你,时间长河,没找你。
把注意力从自己冒出来的时间长河上挪开,湛月再度静下心去。
感应这片土地上,属于“大炎”的印记。
无尽的雪花之下,埋藏着的无数忠骨;农田之上,一滴滴辛劳的汗水;繁华的京城之中,威仪天下的帝皇;黄沙大漠之中,戍边无悔的军魂。
文人诗篇中的,武人心底埋藏的;人皇权臣眼中的,凡夫俗子口中的;被人书写的,被大地记忆的……
大炎。
湛月静静握着“国运”。
他和大炎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说大炎是他创造的,有些言过其实了,大炎是炎打拼出来的,他湛月最多只是锦上添花和推了一把。
说他是大炎人,也有些不对,他并未生在大炎,虽然大炎确实和他前世的祖国很像,但也只局限于相像,二者从来都不是一体。
那,他被大炎记住,被黎民百姓敬仰么?
也没有,魏氏孜孜不倦地消除着他的影响,生怕哪天湛月带着他的支持者,将他们打落龙椅。
湛月心中顽固地树立着一种观念。
这种观念几乎和他“守护家人”的执念都有的一拼。
——他是外人。
对于泰拉,他是外人,对于大炎,他是外人。
他从始至终,就只是历史的旁观者,偶尔伸出手或推动一把,或纠正谬误。
他做的在旁人看来也许已经足够多,但他自己清楚,他从来都没有创造过属于他的历史。
他做的,一直都是将“正确的历史”搬运到这个世界上来而已。
怀揣着这种观念,湛月依旧寻找着虚无缥缈的国运。
如果是炎那个家伙的痕迹,那他一定能找出来。
如果没有丝毫的发现,那也能说明这“国运”并非炎或者其他什么人的手笔,也算是一种发现。
湛月仍然静静闭着眼。
老天师悄然出现在他身旁。
她揪了揪自己金色的发梢,看着湛月平静而显出一抹冷漠的面孔,叹了口气。
“痴人。”
她伸出一指,遥遥指向湛月。
一股玄妙的源石波动从她的指尖散发,一道精妙的术式霎时包裹住了她和湛月。
湛月眉头一皱,但他没有反抗,而是任由这个术法在他身上生效。
老天师不会害他,在这一点上,他还是蛮自信的。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
老天师也缓缓闭上眼。
“湛月,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清楚,你到底来自何方,但你好好看看,这片名为【大炎】的土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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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
玉门之外。
无数的江湖人,无数的将士,齐齐仰着头,看着初建的城头,看着站在城头的那两道身影。
“此城名何?”
头生龙角的帝皇沉声发问。
“【玉门】。”
黑发黑瞳的少年回答。
“其作用何?”
“戍边而镇岁,扫寇而缚罪。”
“谁是寇?谁又是罪?”
“危害大炎者为寇,身不由己,茫然不知法而犯者为罪。”
帝皇哈哈大笑起来。
“好,那便依了烛龙,建他一座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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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前。
黑发黑瞳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扶着自己完全结晶化的右臂,左手拉着岁相家的老六。
茫然懵懂的岁相看向眼前的荒城。
“你说你记不起自己诞生之初的理想了,”少年的声音很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的话给吹跑一般,“我帮你。”
“……”
岁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荒城。
“这里便是你的新家了,在这里活下去。”
少年松开牵着岁相的手,转身。
“我……我要等着你吗?”
身后传来岁相茫然的声音。
“你等的不是我,是神农。在那时,你会记起自己的一切。”
少年的身影陡然消失。
“这里还没有取名字,如果你懒得起名字的话,就叫他【大荒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