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星楼回到草原时,天边的太阳刚升上来,温暖的阳光照在青翠的草叶上。
这里已经下过了雨,血迹被冲刷得十分干净,就好像这里从不曾发生过战争一般。
草叶上的水滴折射着阳光,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散落在尘世中。
“周大师。”百里星楼看见了坐在岩石上远眺的周海深,便走了过去同他问好。
见她过来,周海深回过神来,朝她略微低头:“钦达天。”
“这雨下了多久,草原上竟毫无血腥气了。”百里星楼说。
“钦达天觉得需要多久呢?”周海深笑了笑,“这人世间,本就没什么值得被铭记的。”
百里星楼觉得他说得好像十分有道理,这场战争无论多壮烈,时间冲刷过,到了后世人眼前时,也就不过尔尔了。
她飞到了周海深的身边站立着,和他一起看朝阳缓缓向中天升起。
清晨的一切都安静得出奇,经过一场恶战的将士们被允许偷偷懒,睡到想起时再起来。
百里星楼和周海深站在这里,仿佛能够听见遥远的山巅上,水滴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草原大王女的后事,要如何处理呢?”周海深问。
百里星楼其实是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但周海深偏要问起她,不由得让她有些好奇了。
“为何问我?”百里星楼问。
“老朽去看过北州王了,”周海深说,“恐怕他还需得躺个月余,陆侯也重伤,无法经管这些事情。”
“说起来,能让北州王安心的,大概也就只有钦达天了。”
这个天气,尉迟夜的事情确实也没有办法等尉迟醒转醒再处理,交到别人手里,周海深想,就算尉迟醒日后不说,心里也定然是无比遗憾。
能让这份遗憾降到最低的,只有百里星楼。
“七日停灵后,葬在喀拉山下吧。”百里星楼说。
“这是为何?”周海深忍不住追问。
百里星楼看他疑惑不解的神情,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让我来处理,又要问我为何?”
“人嘛,”周海深也报以坦然的微笑,“总是十分具有好奇心的。”
“我听到了尉迟夜在弥留之际,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百里星楼说,“我想,她得葬在这里,百年后她才好在这里等着尉迟醒,免得她一个人孤单。”
“钦达天是怕北州王孤单?”周海深感觉自己明白了。
百里星楼看向了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的喀拉山。
“不是。”百里星楼轻轻摇头。
“因为尉迟夜,想等她的弟弟。”
“尉迟夜在弥留时已经无法言语,她少时记恨这个没用的弟弟,”百里星楼说,“后来别扭不肯承认关心他,最后两人生离死别,都没来得及说他弟弟一句好话。”
“她很后悔。”
“那等北州王醒过来,钦达天要将这些告诉他吗?”周海深问道。
“等他醒来再说吧,”百里星楼如实回答道,“说实话,我觉得他不知道的好,后半生大概能活得轻松。”
百里星楼转头过来,看见了周海深若有所思的表情:“放心,我不会因为我觉得好,就不知会于他。选择权在他,他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也会忘。”
“只不过,”百里星楼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垂目看着灰扑扑的岩石,“我暂时还不知道要该怎么说。”
周海深理解她的想法,这样的事情,换做他,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尉迟醒。
这个死脑筋的孩子醒来后,大概已经颇为心如死灰。这些事情再告知给他,恐怕他不会觉得多温情,反而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和追悔中去。
“那此后钦达天又做何打算呢?”周海深问她,“回念渡山,还是留在铁王都?”
百里星楼看着周海深的眼睛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周海深其实并不关心自己要去哪里。
而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想要知道,某个人是否会离开。
就像陆麟臣在昏睡前,抓着她的手腕告诉她,他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得陪着他,你不能离开。
“你是想问我,还是想问阿乜歆。”百里星楼问他。
她的眼神坦荡磊落,让周海深不自觉地心中有愧了起来。
“钦达天都还记得?”周海深有些心虚。
“都忘了,”百里星楼说,“但我知道阿乜歆曾经活过,还受许多人深爱。”
周海深愣了很久,他看百里星楼的眉眼间很是平淡,提起这些事情,就仿佛说起与她无关的故事来。
哪怕她曾经就是阿乜歆,阿乜歆就曾经是她。
“雪山上的神树活得很好,”百里星楼说,“阿乜歆消失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此后世间会有百里星楼一世世的足迹,但阿乜歆,不会再回来了。别人都有转世轮回的盼头,阿乜歆没有,因为她本来就是百里星楼的一部分。
不可复制的一部分。
“也难怪她能让神树复苏,”百里星楼看向了念渡雪山的方向,“被这么多人用尽全力深爱着,她确实能成为一味苦痛的良药。”
“那”周海深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我会回去的,”百里星楼说,“我不属于这里。”
“好吧。”周海深听到了令他无比遗憾的答案,但他没办法去左右百里星楼的决定。
即便周海深也藏着一颗私心,他想着百里星楼能活上千年,停留在尉迟醒身边几十年也无伤大雅。
只是他忘了,阿乜歆有理由停下,但百里星楼没有。
“我在震州时,看见了震州都护府,”百里星楼说,“北州王为震州所做的,我百里星楼也会以同样的守护来报答。”
哪怕他最初本意,只是为了那个回不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