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海风将一团团来不及稀薄的烟花浓雾带向西边的纽约主城区，要不是汇贤雅筑足够高，要不是夜半时分主城区那边鳞次栉比的高楼灯光已经熄灭大半，要不是杨三强的目力够好，还真的注意不到那颗即将西落的弦月，原来已是五月月初。
眼前烟花轰鸣得热闹，可杨三强还是感觉这繁华纽约还是比那天黑没有电灯，大街上没有汽车，环眼四望皆能看到天边，只有一颗参天神树庇护的陈庄老家清冷几分。
还是下楼继续敲印章去吧！楼下包间里的文件估计又已堆成一条条绵延弯曲的山脉。
杨三强带着一身的烟火味道进入大包间，还没见着文件山就看到甲级经理守在门口小厅里，他在看守着个小推车。
有甲字号的文件吗？
杨三强人在汇贤雅筑的时候，汇贤雅筑的电报房以及从酒店，兄弟集团等等其他地方抄送来的电报都交给这几个已经列入兄弟集团情报部门特别情报人员名录的甲级经理代为签收。
先生，是有的！
甲级经理态度一如既往的谦卑有礼，稍微弯身从小推车的电报堆里里拿出一沓咋看之下没有任何特别标记的牛皮纸文件袋。
甲字号，乙字号和丙字号文件是杨三强身边的华族人情报员使用的分类方式。
甲字号文件是杨三强的私人文件，经常联系的亲朋好友的信件和电报，不论是普通平常的问候还是大小事务要谈，都是甲字号分类里。乙字号则是跟杨三强有相关的公司，银行，包括学校等等公共事务文件，这类文件是往来最频繁，数量最大的一摞。丙字号文件是陌生来信或者是甲字号经理这类情报分拣人分辨不清的文件。
若是杨三强身处之地没有华族人情报员，那么情报分类则是按照字母标识，A类对应着丙字号，B类对应着乙字类，C类对应着甲字类。
无论是甲乙丙，还是CBA，方便的仅仅是给杨三强提供帮助的人，对杨三强来说都是要仔细阅读的，都是重要文件。
真正重要的情报多是依靠口头传递，没有见面条件或者觉得电话也不够安全，就要使用约定好的暗语隐藏起来，或许在一封询价电报里，或是一封时不时会收到的推荐信里，也可能是一封平常的信件里。
本是用来装酒的小推车堆叠的文件袋也不多，比大厅里等待盖印章的那些小“山脉”差得远了。
杨三强就地坐在门厅的桌子旁，打开纸袋，就从手里的甲字号看起。
四千六百一十一年五月初九，午时，即，民主国三年，六月二日下午一点正。
母女平安！
三弟，哥哥我也有女儿啦！哈、哈、哈、哈、哈、哈！
杨三强翻看过一个都是生意往来电报的文件袋后又揭开一个文件袋，看到第一张电报纸就开心地笑出声。
是临海发来的电报，看汇贤雅筑抄送的时间是六月二日零点五分，也就是说杜大哥应该是第一时间命人发来的喜讯！那一连串的 “哈”字让杨三强仿佛看到一个比在博戏桌上通杀后更开心，更得意的杜明升！
林师兄有女儿让杜明升很是羡慕了一番，他多次跟不同人说过很想要一个女儿，完全不顾沈大姐想要给杜家开枝散叶的念想，为此沈大姐没少跟他生气！可是依旧没减少杜明升对有一个女儿的渴望！
雷师姐和林桂芬都跟杨三强提起过杜明升的这点小事，只是林桂芬的抱怨多了一点点。这下子杜大哥算是如愿以偿了！
杨三强马上按照当初给林师兄和雷师姐的贺礼也给杜大哥和沈大姐准备一份一模一样的！
都是兄弟，可不能厚此薄彼！
小推车上的文件袋很快都被打开翻看过，杨三强没发现有陈家兄弟的电报。桑落离民主国其实不算远，按说陈家兄弟乘坐的运粮船应该已经停靠进民主国的港口了，昨天下午杨三强收到过运粮船离开桑落码头的电报。
纽约很好，住在华埠也很恣意，可是陈家兄弟更想回临海。
陈家兄弟的美国之行总体来说毫无波折，一直很顺利，可是那些无意中的发现却让兄弟俩人惴惴不安，心有戚戚然，陈礼明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将陈家带入了深渊！其实他们离开临海起，直到抵达美国纽约，明里暗里一直有小伊万和杨三强安排的安保小队保护，抵达旧金山后更有安良堂的暗中庇护，陈家兄弟其实很安全。
陈家兄弟来时只是寻常的民主国商人，普普通通的，毫无特别之处。
陈家兄弟归国时却已经是美国有数的大农场主！他们是伊万先生的座上宾，还是民主国民众联盟党的特别资助人，身份不同以往，陈家兄弟身上的视线也纠缠的比往常更多，更密。
陈家兄弟跟王祯签订的那份长期资助协议算是明确了江北陈家的立场，陈家选择了目前看来处于绝对劣势的民主国民众联盟党！
其实不但陈家兄弟害怕，杨三强也是顾虑重重。
杨三强的确担心两位远房亲戚万里归国的路途上会发生意外！茫茫大洋，它们让两个华族人旅客重病不治或者发生其他意外太过简单。陈家兄弟俩，任何一人或两人都发生什么杨三强怎么交代。
万一呢，杨三强真的很怕万一。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杨三强怎么再有脸回临海，更不敢回江北望海县的老家。
杨三强是考虑过安排陈家兄弟从纽约坐船去欧洲，再从欧洲返回临海，是小伊万的探亲团让杨三强放弃了这一想法。
绕路越多，旅途时间越长，发生意外的可能越大。现今的欧洲不比往常，！
杨三强给陈家兄弟安排了最快的归国计划，从纽约登船，路上不露面，不下船。
陈家兄弟乘坐的三万吨级琼斯号是新型内燃机巨轮，它有这个能力做到离开美国后沿途不停靠任何一个港口直达临海。陈礼明在临海和租界是颇具影响力的大粮商，有青帮的关系，还有临海浑水安保公司的暗中保护，他在临海其实比在鲜为人知的望海县乡下老家更安全。
正在执行的计划里归国路线没做调整，只是丰富了行程内容。
琼斯号从纽约港口接上陈家兄弟，沿着美国东海岸南下，通过新修建的海湾运河进入太平洋，再沿着西海岸北上归国！在琼斯号离开美国西海岸最北端的那个大港口前不断有新的货轮编入越发壮大的临时船队。
船队里不但有伊万商行，麦迪亨商贸，三元商贸按计划运往民主国的货轮，还有摩通家族和洛克家族所属公司的货轮，装载着钢铁，棉纱，汽车，机械，石油等等物资。
桑落跟美国的石油交易衍生的配额贸易品类繁多，数量庞大，持续时间长，在执行石油交易合同的未来二十年年里，从美国到桑落这条航线将会很繁忙，这支临时拼凑的船队能算作是先遣探路船队，为未来更繁琐、复杂的交易做准备。
三万三千吨排水量的琼斯号在这支船队里不是装载量最大的船只，也不是航速最快的船只，运载的还是货值最便宜的粮食，但是这支船队却是遵循琼斯号的行程安排，至少在琼斯号抵达桑落前是这样。
琼斯号上的所有人，从船长到船员都经过浑水安保公司详细的背景调查。在抵达临海前，琼斯号不接受任何外来的饮食，没有陈礼明的准许拒绝任何外来人登船！船上的重要舱室，轮机舱，电报室，陈家兄弟住的那一层房间，厨房和餐厅，甚至食品存储舱都有安保小队把守着。
陈家兄弟俩在美国最信任的人只有杨三强，也知道杨三强为了他们做了最好的安排，不然陈礼明怎敢登上琼斯号。
码头上，陈礼明已经走上舷梯，嘴里还叼着小伊万分享的雪茄，更是风度翩翩，不似乡下土财主！陈礼生却把着年轻人的手不放。
小强子啊！我和你礼明叔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在这纽约城多待啦！这不马上就要回临海了嘛，我和主家昨天到现在就没闭眼过，是高兴的！
但是啊！
万一啊！
嗯，万一在这万里奔波之下我和你礼明叔要是回不去！
哎，小强子，你别，你别急，我说的是万一！让我说！
杨三强想要开口安慰，不但手没抽出来，张口也没能出声。
嗨，还是走出来的好啊！
陈礼生感叹一声，满脸庆幸。
如是真有那万一，你得答应叔，就看在叔和陈家的面子上！一定要送两位小少爷回咱陈庄老家！只要人能安全回家就好！是最好了！
陈家一切生意都停下！陈家粮行暂且关门！若是陈家祖上保佑，等哪天两位少爷有独挡一面的能力了再重开也不迟！
哎，我是觉得能在陈庄终老也未尝不是好事！
陈礼明已经登上高大的琼斯号，正在船舷栏杆边上俯看向这边。
杨三强看得清楚，陈地主礼帽下的眼睛是红的。
嗯，我想想！
陈礼生皱眉摇头，努力地回想，重要的嘱托不能遗漏！
陈家在临海的产业还得请你帮忙处置，价格合适就都变卖了吧！陈叔知道你在临海还是能帮得上手的！
处置得越快越好，钱不用交给两位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