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他看这张子寿越发碍眼,倒是李哥奴,每每进言总是深得他心。
张子寿愕然看向李哥奴,却发现李哥奴也在看他。
李哥奴淡淡一笑,迈步走到皇帝身边,又低声开口:“再说了,求长生法乃圣人私事,何必更问朝臣。”
皇帝愣了会儿,才轻笑了一声。
“朕知道了,李哥奴,下去吧。”
李哥奴默然颔首,转身回到坐席。
“陛……”张子寿还想说什么。
“中书令大人,”开口的是高力士,“欢宴正酣,再说就不妥了。”
张子寿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见陛下也不再过问他,只能默默回到了坐席。
“他们两个是死对头?”夏虎萌嗅到了明争暗斗的味道。
秦尚远心里清楚,一个张子寿是忠臣,一个李哥奴是奸臣。
忠奸之辨不难。
只是选到最后,还是得看皇帝本人的意思。
“好一个口蜜腹剑李哥奴啊……”
秦厌冷眼看着此间的暗斗,淡淡开口。
“有这样的人在庙堂之中,我们纵然斩杀再多的恶魔,也没办法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些。只可惜了子寿兄,一片赤胆,尽付昏君。”
欢宴继续。
摩洛克的魔骸没有异动。
皇帝将胡姬歌尔灿和不腐木乃伊都收下,又把安禄山的其余献礼,尽数赏赐给了李文贞。
此外,还赏了这个胡商一个长安城不大不小的官,这个老头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多了十几道。
看得出他的确很满意这个“花女”。
然后不到一刻,皇帝便匆匆结束了晚宴。
大家都清楚,圣人这是迫不及待要把玩自己刚收到的献宝了。
朝臣宾客们起身,陆续走出含元殿十多扇并排的朱门。
门外的长安。
彻夜灯火照亮的夜空中。
不知何时起了雪。
石柱、朱墙都堆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小满寺卿,夏将军。”
年迈的张子寿叫住了秦厌和他身旁的夏虎萌。
秦尚远回头:“中书令。”
“上次见小满寺卿,还是在几年前。”张子寿呵呵一笑,“如今又出现在大明宫,许是这长安城,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张子寿和前任寺卿夏瑜有些浅交。
虽然不清楚策天寺具体的职责,但在朝野为官这么多年,大唐四地波云诡谲,他也多少能猜到点。
“有策天寺在,长安太平,中书令放心安睡便好。”秦尚远话音刚落,又忍不住提醒,“不过您年纪大了,朝堂上进言也要谨慎,免得被奸佞利用。”
张子寿愣了下,旋即笑了。
“老朽以为,我在庙堂为帝事,小满寺卿在江湖为魔事,我们两边终归是为了大唐昌盛、百姓安乐,也算同僚。”
“老朽要问,寺卿斩魔,岂会因为妖魔嗜血凶恶,而胆怯退缩?”
秦尚远怔了下,摇摇头。
张子寿笑着捋捋须。
“那谏言,也是老朽职责所在,小满寺卿也知道这庙堂中藏着奸佞,所以我等谏臣更需激流勇进,以正陛下视听,为此哪怕粉身碎骨......前朝的魏征,不也是这样么?”
秦尚远低眉,看着这位老臣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夜里的长安,就交给小满寺卿了。”
张子寿笑呵呵的,大摇大摆地走下龙尾道。
“老朽回家,睡觉咯!”
秦尚远不由得笑了。
过去他只在课本里读过这位名相的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张曲江一生浮沉坎坷,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有趣的老头。
秦尚远正笑着时,谁知那出走到一半的老头却忽然回头了。
这一回头,让秦尚远和夏虎萌都愣了下。
张子寿十分庄重地理了理衣冠,向着秦尚远和夏虎萌叉手作礼。
“子寿祝二位,武运昌隆。”
含元殿下,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