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脸,选择继续问,“女君所言之人是不是墨柒先生?那位从民国时候来的老先生。”
【既然如此。你该明白,当你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时,就不要过多的干涉他们的生活】
“不。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就不该坐以待毙。”
【许栀,你过去的准则在这里并不适用。你看吧,你执意回来,可到头来,变化了什么?顿弱殉难。李斯执念法家之说。而你与张良,所隔仍是鸿沟,甚至比十年前还糟。】
庚辰说着,凝视着李贤,汹涌的金光穿透他眼中过去的景象。
【至于他。不过又是一个轮回罢了。】
许栀眼前蓦地拂过一个异常鲜亮的场景来。
嘈杂热闹,喧扰不止。
这是咸阳闹市。
耳边是赵高的狞笑。
‘丞相李斯有谋逆之心,上论刑腰斩。其子知而不报,亦从极刑。’
许栀身周仿有一道屏障,她迈不过去。
赵高说完话。
头已白,两鬓覆霜的李斯被推上了刑场。
周遭的人其实不多,没有那么多人喜欢观看极刑,被勒令站在周围的,几乎全是秦国官员。
赵高早就觉得要将他的政敌,他遥望不可及的李斯狠狠踩在脚底下。赵高要予他们全部的耻辱,要他们像一条狗一样被扔到刑场之上。
可笑的是,李斯做过廷尉,大秦咸阳狱,还真是他最后的归处了。
狱卒们看着这个垂垂老矣的丞相,好像十年前从廷尉府走出的、那个斗志昂扬的长官,是一场幻梦。
大秦如是一场迷醉辉煌的梦。
最后的关头了,大秦丞相最后的颜面还是要留的。
于是,他们履行了赵高命令,对他儿子动手。
棍棒被用尽全力挥下,砸在他身上,碎裂之声不忍卒听。
纵她不爱,可‘肋骨尽断’四字,她又该怎么去拼凑?
她试图去拉开他们,但只能抓空。
一次又一次的抓空。
长达半小时的虐待,没有停止。
一口又一口的血从他口中涌出,就在她面前,李贤肺腑具裂。
她曾经被一块木板砸过,当即吐了血,后遗症让她虚弱了两三年。
她再也听不下去暗哑忍耐之声。
她只能垂下头。
【许栀,身在局外为上。羁绊太多,一旦输了,你能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她艰难的抬头,试图在重重光晕中找到李贤,但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庚辰进而说,【这就是汤知培,也就是墨柒,从前六次的结果】
许栀无心去听庚辰在说什么。
她看见屏障之外,李斯挣脱狱卒,扑在他儿子的身上,李斯七十八岁,一棍下去已经浑然。
仿佛先帝余威作祟,
狱卒鬼使神差的停了手。
狱卒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逆来顺受的李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态度。
“李丞相你自己起开最好,我等已然给了您颜面,别让我等难办。”
“李斯是千古罪人,受刑理所应当,身首异处也是应该。死前一愿,只盼求一贤良,除我朝奸佞。到了黄泉之下,李斯再向先帝赎罪。”
“既是赎罪,丞相不如将认下三川郡守谋逆之事,中府令说了,只要你签下此书,鸩酒已备好,必定为你们转圜全尸。”
李斯沉笑。
“曾几何时,我多讽吕相国不能求得圆满。而我李斯竟然连一杯鸩酒也要是求得。”
说尽悲凉,连墙壁上的蜘蛛也都凝听。
他颤抖接过帛书,却被人死死攥住了。
“不,不可。”李贤每多说一个字,他就要呕出双倍的血,“四地叛乱,兄长镇守三川,是为秦之门户,万不可……”
李斯连说了几个好。
他坦然的笑着,“赵高啊赵高,想我认罪。”
这一刻,他看向认罪书,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从上蔡来到秦国,他将嬴政送上亲政的王座,他看着他成为天下的帝王。
他好像看到了嬴政。这时候,他不是那个昏了头的李斯了,他突然富有了一种年轻的朝气。
“我之数子皆是忠贞之臣,不会谋逆。”
李斯找准时机,将帛书一口塞进了嘴里,逼着自己吞了。
帛书没了,特质的材料,再写一份已经来不及。
李斯熟知程序,他这一招属实高。
“丞相还痴人说梦呢!”
很快,他们就这样上了断头台。
李贤眼中全是灰迹,凌乱之中,仰头所见是蓝天白云,芬芳乍现,还有栀子花的香味。
原来,他死在一个春天。
他忽被人按在刑具之上,侧着脸,就对着了许栀的方向。
她不知道他是在和谁说,但她看懂了他要说的话。
‘抱歉’
然后,一米长的大闸刀瞬间闭合,眨眼之间,已经是血肉模糊。
许栀终于崩溃。颤抖着,全身发怵。
墨柒失败了六次,意味着,在六个不同的平行世界,都是这个惨淡收尾?
【不如和本君离开?】庚辰的眼睛仿佛有魔力。
她的心底有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声音回响——许栀,这次要靠你了。
“他们不该是这个结局。”她说。
——我希望你会走出不同的结局。墨柒说着,他的眼睛从战火纷飞中带来他祖父的消息。
许栀如梦初醒。
“如果我没有为之一搏,那我往后的岁月都将抱憾。”
门外砰砰的响起敲门声,庚辰的轮廓忽地消失。
许栀周身寒凉,她真正的看到了过去,这一刻,望着面前人年轻的面庞,她到底是明白了他眼中的灰色从何而来,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李贤和她讥诮言谈,说着口是心非的话也是是习惯了,鲜少看她用这种柔慈的目光望着他。
他侧过头,戏谑笑笑,“…臣知道的东西的确比公主想象之中要多。”
她意外的没接话。
许栀怎么还这样盯着他瞧?
他这下才蓦地不知所措。
“不会再重复了,一定不会。”她这样说。
“刚才应龙让我看到了上一次最后发生的事。”
她一五一十的说着,情绪满怀复杂。她又左右上下的看他,多的是确切落在他身上的。
她又感觉到了不妥,解释道,“不瞒你说,刚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怕死,一度想离开。”
她抬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胡亥出生之后,我还要回来?”
许栀兀自发笑,“我,真的害死了子房。”
“但你知道吗?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变。”
“自刎,饮毒,一定很痛。我不要他们这样。”她说的是扶苏和蒙恬蒙毅。
李贤默默听着。对一个本就涂上污点的灵魂来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救赎。
他们说话时,子婴就倒在案桌的一旁,浓墨黄灯,像是倾颓的大秦江山。
许栀缓缓抬眼,又垂下眼睛,“你也很痛吧。”
他愣住。
良久,良久。
他微微笑着掩饰哽咽,“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