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听到有多少人在他身边倒下,溅到手上的鲜血分外灼烫,有那么一刹,他自嘲一般地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爱掺和进那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了,京城与驻地间来回奔波,没做好一个将军该做的……
鲜血模糊了视线,他才明白脸上流的不是汗。他带着亲信冲杀进厮杀的中心,如一把利剑破开一条道路。各路埋伏的士兵不再潜藏,乘势而上随将军冲锋。
然而敌人就像是无穷无尽一样。
即便飞渡在烈阳高悬的瀚海,他也从没生过这种类似于恐慌的感觉——好像前方的不是雪山,那是埋伏的敌人堆砌成的人山人海。
他荡平了一波进攻,后一波接连冲上。
先前那名唤青魑的虫子带来的阴影恍若还在,那种无穷无尽不死不休的噩梦仿佛正在重演——
在自己这个想法缓慢地如同恶鬼一样攀上心头的时候,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士兵也有了这样的恐慌。
砰——
前方猛烈进攻的敌军不知为何竟突然变得不再那般猛烈,后方紧跟而上的敌方士兵也不再如开始那般无所畏惧地埋头俯冲。
厮杀中、怒号中、兵刃锵鸣喋喋不休声中——他听到了他的士兵在呼喊一个名字,如临降世神只。
“七殿下!”
“是七殿下!”
力竭的人好像有了力气,哀伤的人仿佛见到光明。
在面临那些好像怪物一样万箭不死、不死不休的蛮人的时候,就是这个人的出现,打消了别人对他以往不败战绩的怀疑,换来了更加虔诚的尊崇,如战神一般近乎不可能地击溃了那些怪物,宛若奇迹。
夜绝尘策马而来,甫一入战,敌方将领勒马犹疑,敌方士兵也恍若闻风丧胆。
战局扭转只在瞬间,站在天启敌对方的士兵没人见过夜绝尘真正出手。
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再劣势的军备、再劣势的境遇,在这个人出现之后,都在瞬息之间变得微不足道!
千万人又如何?一片尸山血海中,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推枯拉朽势不可挡,以一破千如风过境,那蛰伏于暗夜之中的千千万万个人,在他出手的那一刹,都好似蝼蚁一般溃不成军,脆弱不堪!
鲜血绽放于苍茫雪原之上,呼啸的狂风叫人闻风丧胆,无人在意积压而至的阴云。
那人手执长剑,不着战甲,于杀戮之中如喋血的帝王,仿佛有碎裂魂灵的魔力,令见者臣服。
尸山血海,漂泊大雨轰然砸落,于这冰原之中诡魅邪肆。
阴云积聚成势,天雷轰隆闷响。
倘若时空能够倒转,这一幕定然像极了万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的天地之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是血雨腥风的炼狱。
那个人便是灭世天罚也摧毁不了的存在。
杀孽有多久远?雷劫又蛰伏了多少年?
无人知晓。
尸山血海中——
瓢泼大雨中——
滚滚天雷倾盖而下,尽数劈向那个所向披靡的杀神。
那是来自荒古时代的一道天雷,那时没有劈到他身上,却隐匿在斗转星移间,即便天罚灭世,即便荒古不复,也随着他潜伏在暗处,阴魂不散而不能得见,计数着杀孽,随同某个时代的戒律,如约降下惩戒。
从御书房飘转而来,那蝴蝶在厮杀声中心神惊颤,被震得魂识散乱。
当那人出现时,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北冥幽觉得那欲将她撕裂的激荡恍若被隔阂在外。
可当她看到那惊天雷劫轰然砸落时,困束在蝴蝶灵体内,她竟有一种魂识将要四散而逃的惊悸。
她看到夜绝尘手中的那把长剑遽然碎裂,而握在他手中的,已然被一把通体纯黑的影剑取而代之,生生挡下那鬼神皆惊的滚滚天雷。执剑者逆着天雷霍然挥剑,竟将浩然雷劫反砸回去!
一时之间,苍天色变,天雷炸亮无边天穹,骤雨陡然飘散无痕。
而一切只在刹那之间,仿佛举世之间有某种魔力,方才天雷从出现到结束的一瞬都从世人脑海中无声抹去,而夜绝尘,便从厮杀中消失得杳无痕迹。
唯有困束在蝴蝶之中的北冥幽,从世人茫然的神色里漠然收回视线。
她见到了那玄衣身影随反砸天雷的猛烈灵流,于雷电乍亮之前直上苍穹。
失去了这天启战神的庇佑,一切都变得残酷。
筋疲力竭的士兵耗净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头的那一刹眼睁睁看着敌人的铁蹄越过了最后的防线。
沈篱风带领残余的亲兵,和那个副将扛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围攻。
鲜血淋漓,满身伤痕,他坚持到了最后,目送具通传讯息之能的兵士逃出战场——要把消息最快传达到宫中——兵士在被飞矛砸成火海的营帐间拼命奔跑,决然回眸,望到铺天盖地的箭雨将沈篱风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