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伞之下，笔仙一动不动。

楚衣等了一会儿，禁不住拿出了道具匕首：“你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

【……当然不是。】笔仙终于有反应了，在纸上空白的地方慢吞吞写下了剩下的话，【算了，不用进去看了。】

楚衣一愣：“什么？”

【我说，不用进去了，直接去镇子的另一头找我的墓吧。】笔仙似乎心情变得低落了很多，字迹也变得无力起来，【谢谢你带我过来。】

楚衣看向面前的那扇大门。

木门上面遍布雨打风吹的痕迹，裂痕处积攒着灰尘，显得有几分衰败。

一切都指向了一种可能——这里早就没有人住了。

“你和他一样啊。”楚衣嗓音低了些许，罕见的对笔仙有了好语气，“从副本出来后，我去找他，但那所学校也早就不复存在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一切是不是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梦。”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转方向，朝着镇子的另一头走去。

笔仙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在纸上最后一块剩余的空地唰唰写字，这次要写的内容好像很长，只有在岔路口时它才会飘起来，给楚衣指路，指完路又继续写。

镇子最后方靠山处，是一片花海中的墓地。

楚衣走到那里时，笔仙的话也写完了。

笔倏然从悬空的状态跌落，掉到了地上。

楚衣下意识去接，但没接住，弯起腰将笔捡到手中，这一捡，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支笔……现在看起来和普通的笔没有任何区别。

楚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还在吗？”

笔一动不动。

楚衣在心底骂了一句，用匕首戳上了笔身：“你不会已经投胎了吧？说好的回答问题呢？”

楚衣要庆幸周围没有人，不然他现在这种拿着匕首威胁一支笔的行为一定会被认成神经病，然后被拉去医院治疗。

可是就算是没有别人，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楚衣深吸一口气，脏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手中字迹杂乱的白纸随着风发出响动，像是在提醒着人去看。

楚衣把笔狠狠放进包里，找到了刚才笔仙戳戳画画的那一块区域。

一句【是时候说再见了】映入眼帘。

楚衣收紧了手指，纸边都差点被攥裂。

他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我应该跟你讲讲我的故事的，但我猜你一定不感兴趣，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很抱歉，我骗了你。我只是想利用你完成愿望，你问的那些问题我根本不知道答案，我也不认识你想找的那只小诡怪，从副本系统出来后我的能力就被削减了，没办法算出那些预知的事情。】

【我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也许会对你有帮助。刚从副本系统出来时，我的意识是破碎的，直到后来才慢慢凝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所以我猜你要找的那只小诡怪也差不多，但你要当心，如果他在混沌期飘到了自己的墓旁，很有可能会迷迷糊糊地选择投胎。】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谢谢你带我过来，你真善良，如果有人说你是冤大头，你可千万别信^ ^。】

笔仙的留言到这里就结束了，楚衣面色平静地看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将纸攥成一团。

他把伞仔细收起来，几秒后自嘲般抹了一把脸。

早该想到的。

其实在笔仙支支吾吾谈条件时楚衣就隐约察觉到了端倪，只不过那时候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笔仙身上，不愿意去想对方骗自己的这种可能。

他实在是……太想见到商凌了。

可现在，仅有的线索又一次断了。

该怎么办？

楚衣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努力抓住了飘摇的风筝，可走到最后，风筝的那一头，却只是一截断线。

*

一天后，楚衣离开了镇子，按原路返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当天下午，书店的门被猛地推开，门铃叮当作响。

徐烟原本在翻书，被吓得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惊魂未定地站起身。

“是你啊？！”看见楚衣后，她松了口气，跌回座位上，“我说楚衣，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说起来这两天怎么没听见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会从笔仙那里打听到什么。”

楚衣将兜里的笔放回到书店的小桌上，自嘲地笑一声：“我原本是以为能打听到什么的，可是被骗了。”

“被骗了？”徐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发生什么了？”

“我带着这只诡怪去找到了它的墓，然后它投胎了，没有履行回答我的问题的诺言。”楚衣不愿意多谈，只说了这几句，便坐在了一旁的高脚凳上。

日色已经昏黑下来，在灯光形成的阴影中，一股疲惫感终于从他的神色中渗透出来。

徐烟有些担忧地拿手在楚衣面前晃了晃：“这个方法行不通，总会有办法的。”

楚衣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儿，他才低低道：“还有可能吗？我甚至都不知道商凌还存不存在，而且我跟他之间也没有约定，他那么想享受世界，会不会已经去投胎……”

“打住！”徐烟比了个手势，“你平时可不是这么颓废的，你和商凌之间不是有一个道具绑定吗？”

楚衣缓缓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了，别想那么多。”徐烟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一拍，“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向楼上的私人小房间跑去，没过多久竟然抱着一只小白狗下来了。

“还记得那个玩家托付给我的小狗吗？”徐烟把小白狗塞进了楚衣怀里，“它半个月前生了三只小的，正好我养不过来，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送你一只，也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白狗还不太会走路，四肢软绵绵的，牙只露了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楚衣。

楚衣有些猝不及防：“我没养过。”

“养着养着就会了。”徐烟笑了，“我回头把这大半年整理的注意事项发给你，它就交给你啦。”

小白团子在楚衣臂弯里蹭了蹭，舒舒服服趴下了。

楚衣心下一动，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于是，诺大的房间里从此多出了一位成员。

小白团子确实很大程度上分散了楚衣的注意力，他不再经常盯着各种讲鬼神的书发呆，而是开始照顾它。

新出生的小动物总是需要更多的照顾，又是换粮又是疫苗，一直到三个月后楚衣才又一次闲下来。

这天，楚衣做了个梦。

梦中，小白团子学会了说话。

“为什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小白团子压着眉头对他说，“别的狗狗都有妈妈，我的妈妈在哪儿？”

梦里的楚衣觉得自己是个天杀的狗狗贩子，很愧疚：“对不起，是我把你从你妈那里带走的，如果你想见她，我明天就带你去。”

“不，我说的不是我真正的妈妈。”小白团子抬起爪子指了指楚衣身后，“那个不是我妈妈吗？”

楚衣一愣，跟着爪子的方向回过头，瞳孔骤然紧缩。

他身后不远处的桌子上，商凌正坐在那里，笑着看他。

“好久不见。”商凌在桌子上够不到地，轻轻晃着腿，对他伸出手，“我其实已经观察你好久啦，只是我一直没有修补好自己，没办法成型来见你。”

楚衣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翻下去，跑到桌子边的。

他一把将商凌按进怀中，眼眶禁不住发红。

明明对方是那么瘦小的一只，却让他一直以来无归宿的心落了地，生了根。

“商凌，”楚衣几乎哽咽到说不出话，语序乱七八糟，“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你说过会跟我一起看外面的世界，你不会食言的，你不会再消失了，对吗？”

商凌乖乖被抱着，歪了歪脑袋：“可是我是诡怪，你是人，我白天不能见太阳，而你晚上要休息。”

“没关系，我可以调作息，”楚衣偏过头，唇蹭过小诡怪细软的发丝，“有很多地方是适合晚上去玩的，你想去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商凌过了好久才轻声问：“真的吗？”

还没等楚衣回答，他就抬手，用很小的力度回抱住了楚衣，小心翼翼地放松在了楚衣怀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商凌小声呢喃，“楚衣，你喜欢我吗？”

楚衣听见自己的心跳重重在胸腔中跳动。

他在副本系统里确实没有对商凌说过喜欢，可是他的行为……已经把自己暴露无遗了。

“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楚衣嗓音发紧，“我喜欢你，很喜欢。”

商凌似乎“喔”了一声，低下头。

楚衣把小诡怪松开，就看到对方透着羞赧的发顶和通红的耳尖。

“我不会再走了。”商凌声音又轻又柔，“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一直没有去轮回。”

商凌一紧张就想要动弹，晃腿时脚尖不小心踢到了楚衣的腿，脸顿时又红了一层，连忙坐好不动了。

楚衣没想到美好来的这么突然而轻易，被踢的一下也真实到如同现实。

他下意识伸手，掌心贴上了商凌的脸侧，接着将对方的下巴抬起来，头一偏就要吻过去。

下一秒，失重感汹涌而来。

楚衣蓦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漆黑夜色中卧室的天花板。

枕头旁，小白团子自己圈了一块地，睡得正香。

楚衣下意识向远处的那张桌子看去——那里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自然。

刚刚是梦境，怎么可能与现实重合。

楚衣的手指收紧几分，半晌坐起身，在过分的寂静中平复轰然的心跳。

他呼吸发闷，眼睛干涩到难以忍受，好一阵儿才吐出口完整的气，然后唇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真是……想疯了。”

*

又是半年过去。

半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小白团子长成了大白团子，楚衣正式靠着私生子的身份接管家产，接管后更心安理得地招募人才，自己当甩手掌柜。

他去了一些地方旅行，有个寺庙的住持严肃地告诉他，他的情况不太妙，看起来有几分鬼气缠身，楚衣不但没有生气，当场就笑眯眯地决定帮寺庙捐款修缮。

住持满头问号，得到的是楚衣更加神秘莫测的感谢。

对此，听说这件事的徐烟给出轻叹一口气的答复：“你开心就好。”

春天到了，大白团子开始变得奇怪，一直在家里上蹿下跳，时不时还会对着家里空旷的地方乱叫。

这天楚衣回家，再次顺手将门边被撕烂的抱枕扔掉，按住往他身上扑的大白团子，沉思后认真道：“我觉得，你应该需要绝育。”

大白团子像是听懂了，瞬间停止乱扑，夹紧了腿。

这个反应是楚衣没想到的。

“真奇怪。”他又一次揉揉狗头，笑了，“你怎么那么聪明。”

虽然威胁说要绝育，但大白团子不拆家了，顶多就是对着家里的角落乱叫，楚衣也就没再提这件事。几天后他要出远门，将大白团子临时托付给了徐烟。

“你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出门？”徐烟接过大白团子，在香软蓬松的白毛里埋了埋，顺口问。

“一个火灾后捐献需要我出面。”楚衣说，“我本来没想去，可是负责人坚持想要见我。”

徐烟挑了下眉，过了会儿在心底叹了口气，回答道：“也好，一路平安。”

楚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