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主灯塔依旧亮着。今夜没有渔船出海。
去外岛的贸易船和捕鱼作业船全静静拴在岸边,只有偶尔一两艘不听话的贸易船悄悄从黑暗中归港驶回。
一排排船里,屁股债券交易中心的灯还亮着。
“喂?!在不在啊!”我朝上面喊去。我本想找个梯子爬上去的,奈何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离主会场那么远,这片区也只有几十米一盏的路灯有被允许点亮。
突然一个亮光的东西闪下,我下意识地避让开。
“砰”地一声。
一盏玻璃花清脆地开在脚边,吓了我一跳!黑暗中射来一道光,头顶上杜朗船长正拿着手电筒。
“是你?我还以为是来要糖果的小鬼。”
“如果我问你要糖果,你会给吗?”
“我这里只有酒,没有糖果!想吃糖果的话去祭典上要吧,你不去参加那个祭典吗?”
“你怎么不去呢?”我笑着反问他。我俩相视一笑,都明白各自的意思。
他说着跑到甲板上放下梯子,自己也下到码头来。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手都不扶也能从梯子上稳稳当当地下来,活脱脱一个老酒鬼。不过看他现在应该喝的还不多,至少脸不是很红,走路也不歪。
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倒了一杯酒举着:“既然来了就喝一杯,祝我们…新年快乐!”
“嗯哼?今天是新年吗?”
“今天是安妮妈妈的生日,公主重获新生的日子即是我们这群亡国奴的新年!哈哈哈哈哈嗝~”
“原来今天是安妮妈妈的生日吗…?”大狗大晚上的带我们去山上,说不定也是为了给安妮妈妈庆生。
杜朗船长一口喝完杯里的酒,又满满倒了一杯举着,意思让我也喝一口。
雪花飘进酒杯里将明月打散成波纹。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浓浓的麦芽味和酒精味冲上来,人倒不那么困了。
“怎么就您一个人,老船长呢?在上面吗?怎么船上也不开灯?”
“他这段时间在外岛监督。我也就回来拉个货,明天就要出去。”
“坏了。”我收起僵硬的笑容:“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来找您借船的。”
“坏了。”杜朗先生也学着我的口气说:“我的船刚好在靠岸时被其他小鬼撞坏了。”
“能开吗,我就借用一晚?”
“听不懂人话吗?我明天就要走。”
“我保证明天日出之前还你。”
“嗯………………”他思考着拿走酒杯给自己又满满倒上一杯,一仰头,干了下去。喝完把空杯扣在瓶口,腾出一只手摸银的毛发。鼻子虽变红了些,但那犀利的眼神却和刚刚不同,完全是清醒的目光。
“借船可以,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清楚。”我回答他。
“好。理由我就不多问了。你们年轻人大半夜的来借东西一定有非借不可的原因。”
杜朗先生爬上船,过了会儿拿了一张钥匙卡片下来。
“这是快艇的钥匙。大船我不能借你,明天还要修船拉货,但小的你可以开走。”
“谢了”我接过卡片。
弥留之际,他把一瓶新酒交到我手里。
“这是我的珍藏,送你喝了暖暖身子。大狗那傻小子把我的酒全藏起来还以为我不知道,嘿嘿~”
我接过酒,什么珍藏,不就是安妮妈妈常喝的那种威士忌吗。
“谢咯。”
“客气。”杜朗先生摸着银身上的伤口若有所思:“小子,你知道吗?真正的海神已经死了。”
我心里揪了一下,杜朗先生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我可什么都没提起。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他:“海之女神死了吗?”
“哦?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对这感兴趣。”
“是挺感兴趣的。”
“嗝~海之女神二十多年前死了,至少在其他岛上是这样。”
“您为什么说其他岛?”
“因为欧卡岛上的少数人还遵循着旧信仰。”
“旧信仰?这意思是还有新信仰?”我不解。
“你不知道吧?莎菲雅的海之女神死后,各个岛屿爆炸性地产生了许多新兴宗教。人们把死掉的真神从神殿里剔除,砸毁她的雕像,烧掉她的典籍,说她是伪神,然后又新编了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名字,错误的文法,扭曲的发音,修改的故事。并说真正的海神另有其人,然后自发地继续维护这个系统。”
他撸了撸银身上的毛发,给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继续说。
“有意思的是,许多教派的信仰内容与信仰对象还各不一样。但也有的教派明明教义相似,信奉的也是同一个神,却还相互为敌。他们指责对方的信仰是错误的,还为此打的不可开交。以前这在南半球的莎菲雅群岛那边尤为严重。”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欧卡岛的人还坚持守望着旧神。”
“那也不算,比起其他岛的人,这个岛的人又是另一种奇葩。二十多年前他们以为海神的离去意味着审判日即将来临,就大肆准备祈祷和祭祀。可白等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个‘审判日’来临那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猜怎么?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更加疯狂地信仰海神,认为是海神牺牲了自己拯救了莎菲雅。不过嘛~嗝…啥都架不住时间的洗礼,海之女神在欧卡岛最终还是没落了。”
“哈哈哈~真的假的?那他们今天晚上还有脸搞祭祀?都忘了自己曾经干过什么。”
杜朗先生拧开酒瓶倒了杯酒又喝上了。
“小子,你不明白。那群傻卵并不是真正信仰那个海神,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海神,不管是改头换面成什么样。只要心里那个神能够接受自己的软弱,能够包容生而为人活在这世间脆弱的自己的一切,能够帮忙主宰自己的命运,能够让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时、面对无法承受的灾厄时有一个自我原谅欣然接受的借口。神对于人的意义也基本就是如此。你懂吗?”
我点点头。我当然明白。
当自己坚信的信念遇上外部截然相反的证据时,人会因为无法接受新证据而产生强烈的挫败感和不适感。要让这种挫败感消失,只有将一切从新合理化,所以人们选择无视,否决自己看到的证据,盲目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一切,从而消除掉内心的不适感,修复自己崩坏的世界观。
我和茉莉皆是如此,我们都坚持自己所相信的,并对异于己见的观点表示傲慢与优越,正是这一优越感使得我们从未去反思,从未去尝试思考和了解反对的言论,也让我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