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是她的遗言,她非常想和我撇清关系。就好比你十分讨厌一个人,不仅不想再见到他,甚至希望对方也不要再见到你。巴不得冲到他家里把有关你的一切全拉出来烧光。我如果再这么假惺惺的对她念念不忘,也是对她的不尊重,对她的侮辱。她是非常要强、非常有尊严的女人。我的人生能染上她的色彩就已十分知足了,还多奢求什么?”
“色彩……”
“你从出生时是一张白纸,迎接你的是王宫里的金碧辉煌,你被赋予「皇室王族」的鲜章,后来遭遇战乱亡国,逃到莎菲雅上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成长,你又上了一层「海岛平民女孩」的油墨,再后来,你遇上了安妮的爸爸,你们相爱,生下了安妮,你就染上安妮的爸爸和安妮的色彩。”
“我……”
她缩回伸出的手,触动的嘴唇欲言又止,眉目间尽是失落。我是踩到她的雷区了吗?
我想了想,换一个对象来说:“小时候有人骂我「孤儿」,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我的外号之一。虽不打架也不干坏事,可终日游荡在街上定是要被喊「市井小混混」的。被接到公爵家里上学后,我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也当了一段时间的「纨绔子弟」,现在的我则是「地理学家」。可你要知道,我出生时可没说长大了一定要当学者。我出生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一张白纸,在成长道路上发生过那些事,遇见过那些人,被泼上许许多多道多姿多彩的颜料,才造就了现在的我。当然,现在我这张纸上,也有一道名为「安妮妈妈」的色彩。”
“我也是…”
“「相遇时只是一瞬,相遇后便是一生。」这句话是春教我的。意思说,一辈子会见到许多人,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一旦遇上了,就难免沾染上对方的色彩。相对的,你也会在对方的人生中留下痕迹,怎么洗也洗不掉。即使遇上讨厌的家伙,再怎么想撇清关系、尽力遗忘,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已经在你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你觉得他肮脏,恶心,下贱,龌龊,可越是痛恨越忘不掉,越是在意越脱不开干系,反而让这恶心的东西一直在你的脑海里打转,时不时出来恶心你一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胆承认它,接受它,再淡化掉,让它变成很多年之后一声轻蔑的冷笑。所以我这么做也是在帮她呀。”
“那你忘掉她了吗?”
“她若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被人遗忘的女人,那岂不是很没价值吗?而且不应当是我忘记她,而是要她忘记这个肮脏龌龊,无耻下流的我才是。”
“哼!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安妮妈妈双手叉在胸前,眉心和下唇挤着嫌弃,看她那表情我不知为何想笑~也居然真的笑了出来。
我没品地笑着,一边说:“我真希望她能从坟墓里爬出来,然后我俩打上一架,我会狠狠地打得她满地捡骨头!惹火她,她再扑过来用力掐我的脖子,骷髅头咔咔地啃我的脑袋,然后我假装敌不过她,可是要演的很逼真才行。最后我被她打的头破血流落荒而逃,临走前还要学小流氓一样朝她叫嚣:‘你等着!我回去找人打你!’然后逃跑路上再故意跌上一跤摔到泥坑里,浑身沾着泥像个卑劣的混球一样灰溜溜地逃走!这样,我们的孽缘就算两清了~”
安妮妈妈噗嗤一笑。
“如果做到这么彻底,说不定真的可以两清呢~”
我们相视一笑碰了个杯,低空中一阵凉风迎面推来。
放下酒杯远远望去,山风在草原上吹出一排排细细的月光浪花一路延向远处的山丘,今夜的明月也仍旧高高挂在天边,散发着温柔的辉耀。为何我对莎菲雅的记忆从来都是夜晚居多呢?是因为白天总躲在屋子里转笔翻书吗?
安妮妈妈把卡带机上暂停许久的动画片拔出来,换上了另一张卡带。那是一张音乐欣赏卡带,没有对白,夕阳下钢琴家坐在屋顶上静静地弹着舒缓的钢琴曲,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礼服的女士在拉小提琴与他合奏。曲子轻缓悠扬,悦耳空灵。
我们倒了酒又碰了一杯,我开口问她:“也谈谈他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没听你提起过。”
“谁?”
“安妮的爸爸。”
“这……”
她僵硬地笑了下将脸侧到一旁,摸着耳朵有些难为情的模样。
呃…我是不是又问了不该问的?
但过了些许,她还是缓缓开口。
“说起来可能很没良心…关于他的事我是一点也想不起,绝非因为反感不愿提起。简直像那部分记忆文件被抽走、被删除了一样。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一个人,想不起他的名字和样貌,只有部分很模糊的零碎片段。香草阿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我怀上安妮到被抓走的两年间他都一直在出海,所以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他。其实我也只带他回过一次家,刚好就是被杜朗船长抓走的那一天。听说大家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出卖了我,直到我回来后,杜朗船长亲自向大家解释,才洗清他的冤屈。”
“那你不去找他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