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章 月亮力场(1 / 2)我们失去的那片海首页

上天堂完全不算什么,小时候也盼望着长大,长大后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不知满足。就算真上了天堂,没过多长时间也会腻烦,然后再眼红别人那更加幸福的天堂。

反到是没了希望我们才是什么都不剩。若不能弥补那份落差,即使身处别人所未有的幸福中也会全然不知眼前味。毕竟,人就算一辈子都在走上坡路,也终有个尽头,终不会获得真正的满足。

实际上,我们已经处于多少动物都梦寐以求的「没有被捕食的生命危险的天堂」里了,却也觉得是理所应当,完全不入法眼,还成日唉声叹气生活困难。那是因为我们身边的同类和自己是在同一水平上,只要劣于其他人,那就是悲惨和苦难。要我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天堂里,看着其他倒霉蛋去冰狱里玩一亿年,那才算是真正的天堂吧。

“不不不,您这是偷换概念!若说这个「希望」,我们所有人心里都有,我也认为「希望」对人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希望」和「天堂」是两个并不相关的平行线。您所追求的希望毕竟不是一个明确的目标,简直就是哄小孩子的糖果!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让人阶段性地前进却永远也得不到手。您应该追求一些更具体的目标!不该如此虚度神赐予您的生命!”

我心里有一万句反驳的话,可此刻全卡在嘴里。要说这女孩在挑衅我吧?倒也不像。只能说她天真什么都不懂,说她蠢的恰到好处,可转念一想,也许我在她心中也是一样固执又愚蠢吧?没有慧根。

不知道她在心里会不会试着和我互换立场思考对方?

我苦笑着回答她。

“差不多吧。某种意义上,你所说的「天堂」和「希望」是同一性质的东西吧。只是一个更虚无缥缈一些,一个更具现一些。我们只是一介凡人,终有一死。不存在什么天堂冰狱现世来生,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搞不好连灵魂都不剩地就和这个世界切断联系。不断追求永恒的人类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自己骗自己,愣是骗了几万年。”

“有天堂的!您不要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就否认天堂的客观存在!就好像没出过海去过大洋彼岸,就说世界只有这一个小岛一样!这种想法非常愚蠢!”

“哈哈,既然大家都没见过。希望死后有天堂不正是因为自己有需求才引出的单方面妄想,充满正面意义的妄想。怎么没人想过死后是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地经历生前的痛苦呢?”

我嘴上虽这么反驳她,可心里也认为她说的并不无道理。明知道天堂是假的却没办法证伪,这正是这一理论的无赖之处。对于她来说我也是一样的「无赖」:明明天堂是存在的,却因为暂时拿不出证据证明,眼前这个流氓就硬要嘴硬说是不存在的。

人是很脆弱的,身处深渊的人即使精神意志再怎么强大不屈,也有崩塌的一天。内心被注入恐惧和混乱的那一刻,真正的绝望来临的那一刻。换谁都会舍弃掉尊严去乞求哪怕是一丁点的喘息。所谓的神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在人内心最脆弱的时刻捕捉住一个又一个弱小的灵魂。像浑身疼痛的病人随便找个江湖郎中都能当做救命稻草,提出一切无理要求都能言听计从。

就算真的有天堂,得到救赎上了天堂的人也只会为自己庆幸,把其他没上天堂的倒霉蛋抛诸脑后,不再怜悯他人在意他人,空口说那是倒霉蛋们未完成的试炼,再没有人会为世界哭泣。每个人都祈祷着神能让自己上天堂,能让自己得到救赎,满足自己的私欲,拯救自己。

不仅人类如此,神也一样。

毕竟神只让信她的自己人上天堂,却不主动去拯救当下的痛苦世界,不去改变世界。不是无能不关心,就是故意。神一定也怕人们遗忘自己吧?就像被露比星数亿先民遗忘了几千年的娜娜神一样。如果遗迹没被挖掘出来,娜娜神该继续在孤独的黑暗里沉睡多少个日月呀?

当磁带机被光碟机取代,磁带修复师这职业就不再被需要了。当犯罪彻底消失后,防暴警察也该失业了。当人类能够靠自己的力量面对自然灾害、靠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获得物质上的满足之后,神也会被逐渐遗忘吧。

所以神是靠着吸食人的感恩与铭记来实现自我价值的吗?这样想未免太狭隘,我也觉得不妥。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我不是神,也不知道神是怎么想的。只是说如果我是神,即使没有一个信徒我也会愿意牺牲自己拯救世人,不计后果,不求回报。

这才是真正的爱。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母亲爱自己的孩子那样,愿意献出一切不计后果,却又不求一分回报。

我伸手擦掉她眼角挤出的一汪泪花。一半心疼,一半愧疚,她刚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我顾着自己发呆一句都没听进去。

这种争论涉及到两个人不同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处于不同位面的平台上,只要两个人不是在同一考场做同一张试卷,那就永远也不能统一答案。可她脾气真好,我若是被这般触红线冒犯早就抄起椅子和人干起来了吧。虽然不一定打得过。

“先向你道个歉,茉莉。我刚才也是脑子一热说了过分的话,诋毁了你的神。也许我对你的神没有诚心,但我对你的歉意是真心的。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更不该用那样的态度指着你。”

她揉了揉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许多孩子和平凡人在痛苦中死去,我们来不及传教的。不过没关系,上不了天堂也没关系。我不愿去那个冷冰冰的天堂,日复一日地一边听着刺耳的福音,一边听着下界恶鬼的哀嚎。你自己去吧,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坚守自己的愚蠢,痛痛快快地去接受这个从未出现在我人生中的陌生神的责罚。我要去冰狱里陪那些遭神遗弃的恶棍生灵,和同我一样的不信者。即使永世都无法救赎也没关系,这是我的愚蠢、傲慢和偏执所应当受到的惩罚。我这番话绝不是在敷衍你,这是我内心最真诚的想法。”

“虽然您这么说,但我还是会救您的!博士!我一定会带您上天堂的!”

“谢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恐怖。

我知道自己没能说服她,她只是在顾及我的感受妥协讨好我。可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月亮在空中比起来的时候已经移位了不少,远方的天空和大海依旧是静谧的深蓝,灯塔顶上的航标灯仍随着心跳的节奏脉动着。

“差不多了,回家吧。”

我护着她下了灯塔。沿着山道回到了她家门口。她想领我进屋泡茶给我喝。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就站在门口陪她聊了一会儿天。院子里再冷,也多少会比灯塔顶上暖和一些。

聊了一会儿她让我稍等一下便跑进房间,过来一会儿端着两杯热腾腾的清茶出来,可爱的圆玻璃杯里倒了七分满的淡红色清茶,闻起来是淡淡的药草味。

我靠着门框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她说小时候的故事。听她小时候跟着安妮妈妈去厮混,在山上滑雪的趣事,夏天野营时的奇遇,在首都上学时的见闻,回到欧卡岛上和安妮还有她的虎鲸伙伴菲儿一起玩耍的故事。

她比刚才变得更健谈,更多地与我透露心扉。回想刚才,我确实是抱着和她绝交的打算和她认真说那些的。她能接纳尊重我,终是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