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爷爷问我是怎么认识安妮妈妈的,我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他们,说自己是岛外来的对这里不太熟悉。他听了吁了口气,用拐杖指着阴凉处的躺椅让我别光站着,搬一把椅子过来一起晒太阳。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杜朗船长边喝酒边和我搭话。
“小子第一次来吧,怎么样?我的船气派吧!和其他的船都不一样,是不是很特别!”
“名字是挺特别的。”
“哈哈哈哈哈哈!当时在交易所我一眼就相中了这船。大!漂亮!豪华!立刻就想买!不过我的钱包不答应,就东拼西凑找这老头借钱买下了这艘船。买完船之后就欠下了一屁股债,我就是卖屁股也还不清这些债,索性就把船起名叫「屁股债券交易中心」!”
“精彩。”我鼓了鼓掌。
杜朗先生很开心,猛了杯酒开始说更多事。说念念有多可爱,想收念念做孙女但念念就是不肯。大狗有多么任劳任怨,念念总欺负大狗,真怕有天大狗受不了跑路了会很困扰。
话题聊到捕鱼,他说捕鱼捕一整年还不如「静风季」那几十天出去跑贸易单赚的钱多。他抱怨今年风暴期时间又长又剧烈,休渔太久,船的电池钱都快付不起了。
不知道我陪他们聊了多久。
总之杜朗先生喝完酒就开始呼呼大睡,一旁的老船长也是在睡,莎菲雅人是不是都很爱睡?
我就这样一个人躺着晒太阳,直到安妮妈妈来摇醒我,才明白我也睡了一下午。
天边的太阳都只剩一半了,我伸了个懒腰心想又稀里糊涂地混了一天。
只见安妮妈妈气冲冲地拿着酒瓶瞪眼:“大白天就喝酒,没别的事做了吗?”
“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外面刮着暴风雨呢。随便一个海浪都能把船掀个底朝天!”杜朗先生半跪下,平托起安妮妈妈的几根纤纤玉指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
安妮妈妈缩回手:“那也不能喝成这个样啊。”
“我没醉,你看我哪里醉了?我还能喝呢。”
杜朗船长趁安妮妈妈不注意一把夺过酒瓶,一口气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全喝完。
“我有说你喝醉了吗?”
“可是公主……”
“好了好了别说了,反正我每次说的话你们全都当耳边风,半句也不会听,我也没办法一次又一次地和你们唠叨。小船我要开走,是来和你们说一声。”
“现在?”杜朗船长呛了一口酒。
“就在近海转转,不去外海。”安妮妈妈说完就转身走,我也跟上去。她进舰长室里拿了一串钥匙,下了船走到附近另一艘船边上。那是一艘不大但是挺新的快艇。
“上来吧。”
安妮妈妈发动了引擎,一个拐弯开到了几百米外的海面上。
太阳只剩一丁点了,海面一点点失去金红色的辉耀,半边天空也已经褪成深蓝色了。我回望港口,虎鲸港山上的灯塔已经亮起,千百盏灯火烘托出归家的气氛。
“今天去哪忙了?”我问她。
“图书馆。”
海风吹着她的刘海簌簌舞动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认真地驾驶着快艇。
“忙到现在?”
“回来的路上和一条恶狗斗智斗勇周旋费了些时间,对了,你前面的冰柜打开,里边有冰镇汽水哦。”她说着伸出一只手在副驾驶的面板上摸索着,按下开关,弹开来果然有冰镇汽水。
我开了一瓶汽水,冰凉凉的汽水滚到喉咙里舒爽极了。
我递过去给她,她接过一口喝完:“哇哦~!苹果味,我的最爱!开心,优越,享受心情~!”她终于浮出畅快的笑容,在快艇上按着放了首轻快的音乐。
“刚刚杜朗船长喊你公主?”我问她。
“因为我是公主呀!~”她嘻嘻笑着,眼睛依旧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
“真的假的?”
“哎,公主是莎菲雅上的一个童话传说里的人物啦。”
“哦?那是什么典故?”
“不清楚。”她转过脸微笑着轻轻晃了晃头:“可能是,夸我可爱吧~”
她放慢了船速,开了一小段后最终关掉引擎。
虎鲸港在视野里已经变得很小,我们就这样停在海中央。
“看到前方黑色的风暴了吗?莎菲雅一年四季基本都是这种天气。只有固定的特定时间段风暴才会有所减弱。莎菲雅上每个岛屿的制造业都各不相同。小岛和小岛之间会在风暴弱的季节进行通航贸易,我们称之为「静风季」,虽然叫静风季但风浪其实还是很大啦。”
“有听说过。”
“但今年的暴风期比以往都长,从去年持续到了现在了,程度上也更剧烈,不知道海上发生了什么异变。如果博士是地理学家的话,对这些说不定会有研究?”
“嗯。”我凝重地望着海面,默默点头。
我虽是研究地理的,可是我对海洋根本不了解呀!露比的海洋像样吗?!
几只虎鲸围了过来绕着船转圈圈。安妮妈妈伸手去摸虎鲸,和虎鲸说着听不懂的话语,又兴高采烈地举着衣服给虎鲸们看自己胸口上的印花。
虽知道它们不会攻击人,但这些家伙实在是太大了,应该能轻易把船掀翻。我暂时还接受不了这些巨大的动物。瞧着远方的港口逐渐模糊下来,外海的风暴也融入了昏暗的天空。黑漆漆的大海让我有些不安。天色已经十分暗了。
“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呢?我以为你要带我去哪个小岛,结果我们只是停在海上?”
“对啊!就在海上!”她停下抚摸虎鲸,转过来激动地凝视着我。
“在海上…?做什么?”
“哎,你不记得了吗。”她在快艇的面板上唰唰点着:“嗯,也许已经说过了,也许说出来会很奇怪,但我一定要再说一次。”
“你相信命运吗?”我试探地问。
她耷拉着下巴,眼珠不可思议地左右转了转,接着如获至宝似的搭住我的肩兴奋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
我真搞不懂她这是玩的哪一出?
她那模样几乎是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在快艇的面板上快速点着,播放了一首音乐,听前奏我认出了是《圣母颂》。我在露比上也听过这歌,一点喜欢也一点讨厌,喜欢是因为旋律挺好听,讨厌是因为有压抑感。表面上是圣洁的歌颂,实际则饱含了对生的无奈与担忧,和面对孤独与死亡的恐惧。
不同人听有不同人的感悟吧。反正我也只是听旋律联想到,并不清楚这歌曲背后有什么故事。
接着,安妮妈妈在海面上跟着旋律唱了起来。
那歌声清脆悦耳,好听极了!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歌声,一下被她惊艳到了。甚至都没想象过人类的歌声能如此悦耳。真不是我夸张!第一次听她唱歌,就这一次,就刷新了我对她的认知。可不是所有人唱歌都这么好听的!
我的意思是,假如给所认识的人都贴上一个大标签和小标签的话。公爵给我最大的印象首先是个老智者,小标签是领主、白胡子、高瘦、疼爱我、喜欢瞎安排、父母的旧交。对念念的大标签就是活泼好动的小麻雀,小标签是安妮妈妈的闺蜜、欺负大狗、背带裙、船上工作。大狗的话,大标签就是念念的徒弟,小标签是银的主人、机械义体、和我相似、温柔大男孩。至于安妮妈妈。我原先对她的印象首先是漂亮开朗,小标签是安妮的妈妈、混水摸鱼、有钱的大小姐、睡觉、神秘等等等等。然而现在,又刷新了一条「歌声悦耳」的新标签,并且这能变成大标签,能变成我对这个人最深刻的印象!
我静静听她温柔的歌声,能够洗涤内心杂质的歌声。
我以为像她这种又漂亮又可爱的女生,应当是要用乌鸦般的歌喉来互补一下的,也算是反差萌。可我的想法太卑劣了,她完美得犯规,一下就拉开和普通人的距离,彻底失去了平凡感。我原以为和安妮妈妈成了朋友,可现在看来,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又彻底拉远了,我已经不够格做她的朋友了。
我发完呆,她也唱完了歌。我为她鼓了掌,她也拉着T恤的下摆回了个提裙礼。
天空暗得很快,虎鲸港山上旋转的灯塔已经能照亮夜空。
“我们回去吧?已经很迟了……”我提议着。
她没有回答我,依旧望着远方的风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漆黑的海面如同沥青一样粘稠地荡着,表面浮着几斑光点。如同墨水一样的大海我只是看着几乎就要吓尿裤子。如果是白天把我丢到这里不管是几海里我都能游回去,只要是蓝天白云的大海我都能使上劲。但这样漆黑的大海,我可能连水都踩不动就直直沉到海底。
“我,我们不回去吗?回去吧?怎么样?”
“博士,你觉得,要怎样才能唤醒一个永远沉睡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