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天空浓云密布,天色越来越暗,仿佛就要塌下来似的,笼盖在黑城村子上空,压得黑城人心里沉甸甸的,慌闷闷的。
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吃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环视着四周,眼睛里布满了迷茫,尘世的留恋,还有对几个子女亲属的不舍,然后又疲惫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浓云布满了整个天空,屋外一片沉寂,平时的鸡鸣狗叫声,瞬间都消失了,连房屋里经常“嗡嗡”飞动的苍蝇,都不知道钻进那个缝隙里隐藏起来了,圈里的牛羊更是不敢发声,这沉闷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只有不知死活的笨猪还敢发出几声“哼哼!”声,不屑即将来临的恐怖气息。
屋子里更是寂静,人们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或等待着即将离开人世了捣蛋老汉,等待的目的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带给屋里人痛苦和灾难,这事谁也不愿意期盼的。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紧接着一声炸雷从房顶滚过,仿佛将要跌落下来,砸在屋子里每个人的身上,引起人们身心一阵惊悚和颤抖。
抱在怀里的吉先吓得“哇!”哭出声来,三梅急忙把外衣裹在他身上,搂紧了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又小声哄骗道:“不能哭啊!雷神爷专抓哭喊的小孩,不要出声了,雷神爷要是来了,奶奶挡着啊!快!不哭了,不能出声。”
也许三梅的哄骗起到了震慑作用,吉先的哭声戛然而止,把头塞进三梅的衣襟里,暂时隔绝与外界的接触。
屋子里再次趋于安静,时而传来有人吸鼻涕的声音,或黄烟味儿的刺激,捂嘴轻咳几声。
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这一开口,尘世的灾难顷刻而至,沉默,保持沉默,继续沉默。
里面的沉默与外界难以相默契,此刻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院内器具瓶罐的滚动和门窗的震响,狂风夹杂着泥沙杂草,吹进屋里打破了沉寂,屋里的人们惊慌起来,暴风雨即将要来了!
屋子里忽地一片漆黑,每当狂风大作时,这照明电自动跳闸,不到明天是来不了,这几乎成了黑城村的规律。
腊月急忙点着了煤油灯,昏暗的煤油灯光亮在屋子里闪烁,火焰忽亮忽暗,左右闪动,在阵风中灯芯偏离中心,摇摆不定。
天空中电闪雷鸣,闪电光覆盖过屋子里的煤油灯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煞白煞白的,像戏台上涂粉的鬼脸,又似刚从面柜里爬出的五常,看着挺吓瘆人的。
炕桌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忽大忽小,油灯离躺在炕上的捣蛋老汉很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黝黑的脸皮上满是褶皱,像是裹在脸骨上的一层皱皮,在灯光下贼亮发光。
捣蛋老汉脸颊塌陷,颧骨突出,额头焦黄,稀疏的白发凌乱的散落在蓝布枕头边上。
他紧闭着双眼,有时眉头不自主的跳动几下,或鼻孔出气时胡子抖动一下。干裂的双唇失去血色,唇角下倾,有时还轻动几下,喉咙里发出吞咽唾液的声音。
上唇边花白的胡子,像贴着的一撮山羊皮毛,与黝黑的脸皮黑白分明,在呼吸中上下波动,看着极不牢靠,轻轻一吹都有掉落的危险。
躺在炕上等死的滋味可能不好受,可世事难料,世间无常,鹿活千年总有一死,人活百岁终有一亡,四季交替,六道轮回,生老病死苦乃自然界之规律,除非是大罗金仙之身,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免受尘世的束搏。
捣蛋老汉呼吸的频次急促起来,不再是用鼻孔出气了,而是直接张口呼吸,死亡前的征兆出现了。
坐在炕上的三宝对有云摆手示意,有云立即领会,急忙从八仙桌上拿起三张黄表纸,烧化在炕头起的地上。
围在捣蛋老汉头顶前的人们迅速散开,留下了一块来去的自由通道,也许勾魂的无常鬼正在走进来,把铁链套在捣蛋老汉的脖子上,牵着魂魄走出了房门,但这一切谁也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证实是否真实存在。
黄表纸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昏黑的墙壁上显现出无数个跳动的阴影,像是五常鬼降临后画出的勾魂鬼符,或生死文书,一切皆有可能。
火焰立即熄灭,燃尽的纸灰屋子里旋舞。
等待!
所有人张望着炕上等待。
等待着捣蛋老汉在尘世间最后的弥留时刻。
等待着勾魂五常鬼带走他的魂魄,脱离干瘪的皮囊,消除肉身的痛苦。
或入阎罗地狱之地,或升极乐净土之界。
屋里的人们失望了,捣蛋老汉没有咽下最后那口气,他闭上了嘴,气息又从鼻孔中呼吸,平静而匀称,死亡前的征兆消失殆尽,一切又恢复如常。
围坐在屋子里的人们放下了悬着的心,长舒一口气,又窃窃私议,焦虑又失望,难以如愿所偿。
阴阳分离,就这么艰难。
三宝跳下炕,从八仙桌供位上取下几个纸钱粮,走到屋外单膝跪地点燃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啊!上有三十三天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本地城隍老爷,本庙福神九天圣母娘娘,黑虎君主老爷,本寺天主骡子天王,家堂佛像,先人先祖,啊!我马氏门中黑头凡人,生死一命悬在空中,前不走路后不退,坐在家中受磨难,躺在炕上受委屈,啊!达报上天神佛,救苦救难菩萨,十殿阎君,赐给马氏门中黑头凡人往前走的路!明灯指引,招幡魂魄,早离尘世的皮囊,早升极乐世界去!”一边念词祷告,一边焚化钱粮,完毕后,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轻声默念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