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天已经全黑,月亮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晚饭后的老太太出乎意料地拒绝了福兰特的陪伴,她说今天她想一个人走一走。
“陪我这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人做什么,你该去陪自己的心上人,如果还没有,那就赶紧找一个。”老人眯着眼睛算了算日子,和平日一样絮絮叨叨着,“福兰特,再过些天就是你生日了,今年满二十岁了。”
福兰特平静地应了一声,姨婆说这种话,他从不反驳,不让他陪着散步,他叫来姨婆的贴身女仆叮嘱了几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在女仆的照看下,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了庭院,为了避免她因为湿气感到腿痛,院子里的各种喷泉都停止了运作。从春天到来起,院子里的花隔几天就在更换,花匠绞尽脑汁设计出各种各样的景观,而那片由蔷薇组成的花墙已经生长得极为茂盛,再过最多一个半月,就会绽放出深浅不一的花朵。
也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继续写她的故事,一路沉默的老人突然想起那天在莉莉安娜的桌上看到的几张涂涂画画的手稿。
那上面稚嫩的言语和简单到几句话就能概括起来的剧情,让她的皱纹间泛出慈祥的笑意,也让她感到了一阵恍惚,让她想起从前……很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试图拿起笔的时候。
她那时候想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想写的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从南方来的少年,傻乎乎地试图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造访雪原。
北方的冰雪毫不客气地回敬了这个外乡人的胆大和轻率,终于到达瑞诺卡高大的城门之外时,少年的每一根睫毛和眉毛上都结着一层白霜,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了生命的雪人。
少年全身只带着一个简陋的包袱,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手掌上全是老茧和粗糙的茧子。把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出来之后,却连一碗热汤的钱都凑不够,于是人们便认为这是一个脑子不太好使但又格外幸运的流浪汉——他居然在北方冬天的野外活了下来!
领主冬巡,驻守在主城的骑士可没有像那些普通居民一样,把这个少年当成普通平民——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有能力在冬天穿越北方的雪原,尽职尽责的骑士毫不客气地把他当做可疑人物抓了起来,准备关进地牢里、等领主回来再进行定夺。
“我没有任何坏心啊!”少年急得高呼起来,沙哑的嗓子和饥饿的肚子一样发出响亮的声音,“我只是一个过路人——我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旅行,请你们把我的姓氏报给尊敬的北方领主,他也许听说过家父的大名!”
少年的姓氏被一层层上报,最终被写在纸上、递交到了领主留守主城的妻子和儿女面前,年轻的贵族女孩好奇地拿起那张纸在灯下端详了一番,询问道:“他真的是南方的贵族吗?你们从他身上收缴的东西呢?”
“小姐,除了衣服,其他的都在这里了。”骑士尊敬地递过去一个托盘。
“那些东西这么脏——”
女孩忽略了母亲的话语,她伸出手去好奇地翻看了一下托盘里的东西,除去那个外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的包袱,里面有好几本书、几大卷长长的、满是破损的地图、一大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干草和几瓶看起来像是药剂一样的东西。
“哪里有贵族只带这么寒酸的行装。”女孩的母亲轻哂,“我看就是个骗子,或者是看着什么藏宝图就做梦能挖到宝藏的痴人,不用管他,关在地牢里,等侯爵回来处理吧。”
“没有魔法,怎么可能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到瑞诺卡来?我看他的说法不一定是假的。”女孩拿走了那个托盘,“这些东西暂时放在我这里,你们可以暂时把那人扣押在地牢里,但记住,不要苛待他,让治疗师去看看他需不需要治疗。”
被骑士关进地牢的少年气得破口大骂,如果不是他长途跋涉已经精疲力竭,他可不认为自己能被这样轻易的抓住。
显然,骂人也是体力活,所以少年很识时务地囫囵吃完了送来的所有吃喝,还睡了一觉,醒来后继续精神饱满地开骂——如果不是被看起来打不过的骑士警告了“不要在这里随便支配元素”,他估计还想用风把自己的骂声直接送出地牢。
“你刚刚说的【非常粗俗不礼貌的东方俚语】,是什么意思?”少年却没想到,在他骂得喉咙冒烟、咳嗽干呕的时候,地牢之外却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你说自己是南方来的,这是你们那里的方言吗?”
“这是我在东边旅行时学的。”少年没好气地回答道,“你谁——”
他的声音在女孩的脸走进地牢的火把范围后戛然而止,他看到了女孩的手上拿着他的笔记。
因为少年坐在地牢的干稻草垛上,女孩俯下身来看他:“这些都是你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