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人,别睡了,醒一会儿!”许娇兰握住丈夫的手,温柔地喊着他。
何朵听到母亲一句“咱的人”,刚擦干的脸又瞬间被泪水覆盖。她本想凑在父亲身边给他打气,此刻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何胜军嘴巴张着,微微睁开眼睛,瞅了瞅妻子。
许娇兰说道:“咱回村里吧!行吗?”见丈夫没有反应,又说了两遍:“行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咋不理我呢?”
何胜军突然不悦地怼了一句:“回去不就死了!”
许娇兰干笑一声,嗔道:“嗯,你这话说的,净往坏了想。”她想再说点儿什么岔开丈夫的思路,却一度语塞。顿了顿,又摇了摇丈夫,说道:“咋又睡了,醒会儿么,醒来说说话。”
何胜军再度睁开眼睛,但也只是半睁,此时此刻,睁眼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吃力。
“你想想,想想娃儿们,想想我,有什么想说的,你都说一说。”许娇兰悠悠说道。
然而何胜军却继续闭上了眼睛,并不搭理她。自此后任凭许娇兰怎么呼唤,也不再回应,甚至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闭嘴。
许娇兰看着站在门口的何朵和坐在一边的何文,苦笑道:“你爸不理我。”
“算了,妈。”何朵说道。
谁都看得出来,何胜军根本不愿意接受死亡这个结局。这一年来,何朵始终以各种积极案例和思想开导鼓舞着他,以至于何胜军虽然偶尔会软弱悲观,骨子里却并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何朵深呼吸了几下,微笑着走到父亲身边。既然时间不多了,那就一刻也不要分开,好好陪着爸爸。
夜幕已至,医生每隔一个小时就来转一圈,不是因为突然想起要关心病人,而是催促何朵尽快拿主意确定出院时间。何朵均以父亲还没睡醒,还没想好怎么跟他沟通为由推脱。
“朵朵,你和你哥一起回趟家。”何文把何朵叫到门外,说道:“接下来我们就都不离开医院了,趁现在你和你哥回去,把该拿的东西放到车里。后面这几天我们回村以后,简易的洗漱用品、湿巾、保暖内衣都带上。你身上的外套太薄了,回去换上最厚的。”
何朵点点头,刚准备走,何文又说了一句:“还有爸的寿衣,在主卧的地上,几个黑色大袋子里。”
何文知道妹妹的心思,因此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事还有些排斥,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何朵没说话,进入病房拿上手机,跟着哥哥离去。
卧室里,四个硕大的黑色塑料袋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何朵无暇细看,翻出姐姐和母亲的挎包,把必须要用的洗护用品都塞了进去。然后翻箱倒柜找到了几年前自己给父亲买的玉坠和手串,小心放进包里。
当初之所以想到给他买这些挂件,是因为有一回何朵放假回家,适逢父亲从外地打工回来,手腕上总戴着一串已经磨破皮的黑色小珠串,脖子上也挂着一个仿玉的塑料链子。这是何朵第一次看到,朴实勤劳的父亲也会有喜欢佩戴这种身外之物的时候。
后来,当她把真正的玉貔貅挂坠和金丝楠木手串送给父亲时,除了手串太大影响干活没戴多久,那个玉貔貅何胜军着实待了好几年。去年在江临时何朵送给母亲一串珍珠项链,想起来那个玉貔貅,才知道父亲后来没再佩戴是因为绳子断了。于是年前和姐姐把父亲送回宁水后,何朵特意找出来这个玉坠,带到江临重新配了一个新挂绳。
“拾掇好了吗?”何朵正恍神间,何平进来问道。
“好了。”
“走吧!”
兄妹俩来回跑了两躺,把东西都塞到了车里。路上,何朵突然想起了一事,问道:“哥,爸的棺材有吗?”
“有,订好了。”何平说道。
“啥时候订的?”何朵诧异道。
“昨天。”
“哦,多少钱的?”
“三千八。”
“还有没有更好的?给咱爸订最好的!”何朵说道。
“最好的一万,你出吗?”何平没好气地说道。
从小就忌惮哥哥臭脾气的何朵,多年来一直刻意规避着和他之间的冲突,不是害怕,而是不喜欢争执。而这次,她也顾不得那些忌讳,斩钉截铁道:“出!”
何平却反而笑了一下,说道:“都定好了,三千多的也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