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已是傍晚五点多,只有急诊可以挂。医生按惯例开了血常规和CT检查,一番操作下来已经到了晚上八点。等医生看到检查结果后,立刻又开了好几个检查,且全部备注加急。
所有结果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医生看完报告,几乎没有跟何朵商量,就开了急诊住院单。
何许夫妇原本还指望今天好歹先回女儿家休整一下,没成想连这点最简单的期待也破灭了。
急诊病房里横七竖八住满了人,仅剩最后一个狭窄的小床位。何胜军躺在床上的时候,早已累的身心俱疲,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急诊的病床都很窄,何胜军又是典型的北方大男人,虽然疾病导致他有些瘦削,高大的骨架却摆在那里。因此稍微想翻个身或者伸伸腿什么的,就会各种不方便,睡得并不踏实。
何朵把父母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放进车里,又跑到医院的小便利店买了些吃食。到此时,何许夫妇直才吃到了当天的简陋“晚饭”。等一切勉强打点完,何朵方强撑起酸涩的眼皮,驱车回到家中。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各种消极的念头在脑海里此起彼伏地碰撞,以至于清晨的闹钟还没响,何朵就头重脚轻地翻下床开始了洗漱。眼下促使她勇往无前奔赴的,是那对千里迢迢赶来江临、却被困在医院举目无亲惊慌无助的父母。
医院给病人早饭都发放的很早,等何朵八点多赶到的时候,只剩何许夫妇还饿着肚子。老两口小心翼翼吃着何朵带来的外卖,神情也因女儿这个主心骨的到来有了些许安详。何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诊病房的门口早已排满了人,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得以见到医生。
“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而且很紧急,建议你们立刻转到住院病房,早点接受系统性治疗。”医生说道。
江临市第一人民医院已经是吴东省数一数二的先进医院,何朵也已经事先了解过呼吸内科的顶尖专家,几番折腾,终于把父亲转移到了这位顶尖专家的门下。只不过大专家并不亲自参与临床管理,实际操刀办事的都是他门下的一些年轻主任们。
住院病房的条件比急诊病房好很多,三人一间的普通病房,少了很多嘈杂,更多是病人和家属之间的默默观望。何朵在护士台详细做完父亲的情况登记,见过管床医生后,已经是傍晚四点多钟。
看着护士送来的一沓厚厚检查单,何朵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走廊里几经观望摸索,总算是找到了父亲的主治医生。
“医生,我爸现在这情况,您怎么看?”何朵殷切地问道。
“情况不怎么好,这么大的肿瘤,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但我们还是需要通过一系列官方检查,定性病人的病情。”医生淡淡地说道。
“可是我爸现在精神状态很好呀!食欲也不错!只是纯粹咳得厉害。”何朵说道。
“嗯,精神状态挺好的,身体看着也蛮结实,但和得了什么病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检查,判断病情的精确发展阶段。”医生看了眼何朵,说道。
“可是,医生,我爸现在好歹能吃能走,心态也好。如果后面一直检查,不停地检查,他会不会身体就会被拖的越来越差?”何朵担忧不已。
医生的客气和耐心已经快到边界,没好气地看了眼何朵,说道:“那你不能因为他现在身体还行就拒绝检查呀!不检查怎么能够清楚判断病态的发展?他现在的片子看起来已经非常危险了。”
“好吧……”何朵悻悻地应了下来,卑微地说道:“那,医生,有没有可能我爸最后确诊完发现,不是这个癌症呢?”
“不好说,希望不大,具体还是看结果吧!”医生已经明显不耐烦,然而看何朵可怜兮兮的,也不便发作。
“那,医生,拜托你们还有工作人员们,先保密,不要让我爸感觉到他的病很重,好吗?”何朵眼里已经泛起一层水雾。
“好。”
医院距离公司和何朵的家都很远,何朵干脆全天都泡在医院里,推着父亲到各楼层做检查。何胜军虽然身体不适,心态却大大咧咧,终日捧着手机追剧,胃口也不错,时不时还会和妻子拌嘴,这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何朵极大的宽慰。侥幸的念头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鼓舞着她在父母面前谈笑风生。
只是何胜军的咳嗽却越来越厉害,一旦咳起来就没个停歇,震耳欲聋的聒噪声惹得同病房的人整夜都睡不好,却也没有办法。最可怕的是,随着检查的深入,各种禁食禁水的要求让何胜军的肠胃功能受到很大牵连。本来身体底子就已经不好,连续禁食了两次后,何胜军的胃直接“罢工”。先是被饿到疼的难受,再是难过到连饭菜也吃不下。
住院的第六天,一个气管镜检查手术直接导致何胜军的身体发生180度大转变,竟连稀粥都喝不下去,身体虚弱到下床都有些吃力,甚至咳出来的稀痰也开始发红。而且由于咳喘的厉害,又开始了血压升高的迹象,医生开始给何胜军用起了氧气。
看着无精打采躺在病床上吸着氧的父亲,何朵除了在心里疯狂哀求上苍垂帘,再没有任何办法。
果然如之前朋友们所说,癌症这个病的恶化,往往都发生在确诊过程中的一系列检查中。传闻中很多病人都是站着进医院,躺着出医院,还没开始治病,光检查就丢掉了大半条性命。如今这些传闻,都应到了何胜军的身上。
何胜军的心态也早已焦虑烦躁,开始暗地里抱怨医院水平太差。
咳嗽虽然对身体的创伤很大,好歹不是一直咳,但是胃的难受却是时时刻刻都在煎熬。好端端一个大汉子,就因为连续一个多星期的疯狂检查,成了软蔫儿的病号。
何朵一边安抚着父亲,一边不断地跑到医生办公室咨询病情。从胸部增强CT、腹部增强CT、颈部增强CT、每日清晨的一次抽血、心电图、24小时血压,再到骨髓检查、脑CT、胸腹等多处的B超彩超,何胜军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细胞都被做了多次详细的分解和透析。
全部检查完毕后,已经是十天以后,而此时的何胜军,每日里吃的药早已多达十几种。
只是再多的坚持和忍耐,再多的祈求和呐喊,最终也没能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小细胞肺癌,广泛期。
癌症,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生中最可怕的名词。它意味着生命即将终结,意味着病人要承受无尽的疼痛与折磨,意味着即便坚持到最后一刻,病人也依然会清醒痛苦的离去。更残忍的是,肺癌有很多种类型,偏偏何胜军罹患的,是其中最难治也最凶险的一种,除了放化疗无药可治。然而放化疗也只能缓解当下,却治不了根。小细胞肺癌后期的分化率极高,是所有肺癌中反弹最快、恶化程度也最大的。
九到十二个月,这个宣示了何胜军生命倒计时的数字,让何朵当场崩溃到泪流如注。虽然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虽然这个结果早已经在脑海里浮出过无数次,可当医生一字一顿正式告知的时候,何朵依然完全无法接受。
何朵如逃亡一般,紧张卑微又小心怯懦地跑到楼道里,在确保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痛哭着,哭到全身抽搐四肢发麻,也依然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