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
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
……
山林骑鹿,云雾隐仙。爽固然是爽,但亦不可久为,40分钟后许仙沟通着梅花鹿把两人送回了相遇处。
云雾此时也“恰好”消散了,李红妆看到林间小道上停着的那辆自行车,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女人轻咬嘴唇,看着已经下了鹿的许仙,有点意犹未尽,带着一双期盼的大眼睛看着许仙。
毕竟这样的奇遇可是至为难得的。
许仙看着坐在鹿背不太想下来的女人,大概明白她的想法。
许仙只能微笑解释道:“骑鹿和骑马差不多。你没有经验,不能久骑,否则晚上会双腿酸麻疼痛,乃至不良于行。40分钟已经是比较长的时间。就这样,我估计你晚上还得泡泡热水澡,再让我给你做做推拿才行。”
他顿了顿,认真道:“真的不能再骑鹿了。”
李红妆有点无奈地“嗯”了一声。
许仙于是伸展双臂把她从鹿背上抱了下来。
李红妆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两头梅花鹿,又拉上许仙和鹿儿一起自拍了几张合影才罢休。
做好这一切,许仙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别点在雄鹿、雌鹿额头上,对它们轻轻点了点头。
两头梅花鹿也深深地看了许仙一眼,才掉头腾跃几步,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你刚刚点它们额头是什么意思?”自行车重新在林间小道上路后,李红妆好奇问道。
“没什么,对它们表示祝福和感谢而已。”许仙淡淡道。
“真没想到,你还会驯鹿。”李红妆在后面掰着手指,道,“笛子、网球、口技、绘画、制陶、射箭、滑冰、古琴、舞蹈、唱歌、书法、小提琴、埃及古文字……你会的东西太多了点吧!”
“其实,那并不是驯鹿。”许仙停下自行车,回头看着李红妆,一脸神秘和认真道,“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李红妆仔细看着男人,示意他继续。
“我从小就发现,我有一种神奇的天赋。”许仙故意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凝视着女人的眼睛,严肃郑重,一本正经道:“我发现我能和所有的生物沟通。”
他看着李红妆,一字一顿补充道:“我是说,所有的生物,包括,但不限于人类。”
李红妆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愕地看着许仙。
“你是说,你有特异功能?”李红妆忍不住问道。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不是刚见证了鹿儿的事情,她是肯定半点不信的,但现在她却有两三分将信将疑。
许仙认真点了点头,然后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只唧唧喳喳的麻雀,道:“它在抱怨吐糟,家里那位真是唠叨,我今天要在外面多逛逛,晚点才回窝里。”
接着他又指了指左边树众里一只尖叫着的小松鼠,道:“它在咒骂,是哪个混蛋偷了我埋在树洞里的果子?!我诅咒它被毒蛇吃掉。”
然后他指向脚边的一群长长的蚂蚁,道:“它们在喊口号:我为蚁蚁,蚁蚁为我,团结就是力量,努力干活才有饭吃。蚁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为蚁国而战。我们要成为方圆100米内的霸主蚁国,维护方圆100米内的正义和和平。”
最后许仙指在自己脑门上,露出嬉皮的笑意道:“还有,这个人,他在跟自己的女朋友胡说八道。”
李红妆本来还被男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五六秒脑子才转过弯。
好呀!
胆敢戏弄老娘?!
李红妆看着男人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恼羞成怒,伸出右手就拧住了许仙的左耳,然后狠狠转了个圈。
“啊——姑奶奶,您轻点……轻点。好红妆!李美女!李同学!亲爱的!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
打打闹闹中两人在森林公园里又遛了一个小时,其间顺路去网红打卡点——水杉林中的歼6飞机仿真模型处拍了几张照,又去观看了孔雀园湖畔的孔雀放飞表演。
公园工作人员的哨声一响,上百只蓝孔雀从孔雀湖对岸二十多米的高处一起振翅,凌空高飞而下,倒也很是华美绚丽。
孔雀们在草坪上争相嬉戏。游客可以近距离观察,更可以进行喂食、互动拍照。
期间时不时有雄孔雀竖起了五彩缤纷的尾羽,炫耀自己开屏的鲜艳盛景,而李红妆拍照、录视频也是不亦乐乎。
16:03,许仙和李红妆出了东平森林公园,开着揽胜SU∨便往崇明岛最西端的绿华镇而去。
……
绿华镇是一片1970年代围垦而来的人工土地,4万人花了一年半时间把原本的江滩变成了现在的小镇。
许仙和李红妆在前身为绿华养鸡场的鸡舍前停下了车。
由8栋农舍和鸡舍构成的建筑群,被一条笔直的小路隔成两列。
这里没什么风景,几排长条状的矮房,看上去像废墟一样破旧,杂草丛生,荒芜野蛮。
老旧厂房的外侧墙壁上,粉刷着巨大的雪白的“made in”(没顶)字样标示着这片区域的新身份。
这片之前的养鸡场鸡舍,如今是“没顶艺术馆”——一个由13位当代艺术家集体创作出的免费艺术展览区。
共计超过50件各类艺术作品,正在静谧乡野的田间地头静静等候各路观客。
没顶艺术馆的“没顶”,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屋顶。这既有“巨大的艺术雕像如同野蛮生长的植物般冲破屋顶”的现实指代,又有“艺术创作要打破固有束缚、开拓全新空间”的内涵延伸。
在这里,不少艺术品乍看之下似乎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细看之下却又奇妙融合,在原始和荒芜中,当代艺术给人带来的感官震慑扑面而来。
穿过橘园来到一片草地,可见若干座砖瓦剥落、石墙斑驳的老旧厂房整齐排布,眼前陡然可见一个佛像雕塑掩映在绿植中,散发出神秘魅力。
空旷的、20世纪70年代中式风格的厂房中突兀竖着两根古希腊风格的石柱,石柱底部是两个颜色鲜红的巨型高跟鞋雕塑,顶部则击穿了厂房薄弱的屋顶,极具张力。
一旁的空地上,一个十余米高的柱状雕塑斜斜插向天空,给人带来强烈视觉冲击。还有在农舍废墟中头身比例失调、正和巨蟒缠斗的《新—拉奥孔》。
各种形态的艺术作品被有的放矢地塞进各自合适的角落。
50年历史的鸡舍、上千年的古欧洲雕塑元素、21世纪的3D雕刻技术……各种元素的交叠,在这个场域中形成了奇幻和荒诞的视觉体验。
这里的绿化也是废墟化的,艺术家们在春天撒下过不同颜色的花种,长出红、粉色的雏菊,星星点点,算是为数不多的“雕琢”,有些花则被生命力更旺盛的野花抢回了地盘。
“我们从别人那里借梦想,像债一样。”李红妆观看着一组艺术作品上的文字,轻轻念道。
“这真是一个野蛮生长的艺术馆。”许仙轻笑了笑,边迈步边漫不经心道,“这些艺术家们也用了巧思了。这个艺术馆本身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场地的原貌——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在这样的原始背景下,这些当代艺术作品呈现出来的反差感就更加能让人震撼,反而能呈现出一种虽野蛮、粗放却热烈、原始的美。”
“现在很多东西太精致了,而且越来越精致,人们反而会有一种期待‘遇见野蛮’的心态。只是确实是太野蛮了点。”李红妆边用手驱赶着蚊虫,边抱怨道,“至少这里的苍蝇和蚊子真是又多又野蛮。”
许仙脱下自己的帽子盖在女人乌黑的秀发上,宽解道:“这并不奇怪,崇明岛本来就是种粮食的地方。这些虫子才是主人,我们是外来的客。”
此时两人走进一间房间,里面放着无数个电视显示屏,显示屏里播放着各种怪异乃至恐怖的画面,各色尖噪的声音也都外放着,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诡异杂乱的恶心感。
李红妆立刻退了出来,有点郁闷吐糟道:“这跟鬼屋一样。艺术家真是一群古怪孤僻的家伙!”
许仙也退了出来,他刮了刮女人的鼻子,微笑道:“天才和疯子本就是一线之隔,在艺术的世界里尤其如此。
无论年龄如何,艺术家本质上还是性格古怪的一群人,敏感、矛盾,自私又想扎堆,彼此又自负很容易互相看不惯。
艺术家的日常就是无尽的消耗、思考,经年累月地重复琢磨同一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调研、学习、消化、理解,不断推进创作。
你看很多艺术家,平时和外界打交道的时候是目光呆滞的,晚上回到家里和老婆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因为一天的激情都用掉了。”
李红妆点了点头,赞同道:“我做节目,也和一些艺术家共事过,还做过一些着名艺术家嘉宾的访谈。
那些真正的艺术家确实很专注,在工作时他们的精神常常会处于激情兴奋、自我沉思、想法践行的极度自我入定状态,就像着魔了的精神病一样。
然后一旦他们脱离这种状态,就会陷入极大的疲惫空虚,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不疯魔,不成佛。许多事情都是如此。”
艺术馆不大,两人一会就看完了,许仙拉住李红妆的手,边往停车处走,边淡淡道:“有些小朋友看艺术家好像每天就是大家一起吃饭聊天,潇洒惬意,崇拜得不得了,回去就睡不着觉,第二天也要辞职出来当艺术家。结果出来几个月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干成。
其实艺术这一行的水真是深得很。不仅是看个人的才华,更要看运营包装的能力。
表面上看,艺术家们都耻于谈商业,想独立纯粹做艺术。
但其实艺术本身就是商业,只是艺术是一种更加高级柔和、也更加暴利、更讲究玩法的商业游戏而已。
艺术家就像青楼的花魁一样,嘴里说着卖艺不卖身,本质却不过是待价而沽,想卖更高的价钱而已。一旦被市场以心仪的价格包养,艺术家跪下来的姿势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只不过他们不如青楼花魁的地方在于,这些被包养的艺术家的阁楼外,依然还是会挂着‘卖艺不卖身’的牌子,伪装着自己还是清白之身。”
许仙面露嘲讽之色,嗤之以鼻道:“归根结底,不说全部,99%的现当代艺术家,都不过是又当又立的高级婊子而已。”
此时两人已回到车里,李红妆笑问道:“以你的情况,应该认识很多艺术家的,你对他们这么鄙视他们知道吗?”
许仙边启动车子,边平静道:“天下来来往往,都是名利二字。出来卖没有什么,其实本质上大家都是出来卖的。
有人卖才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有人卖体力,有人卖血卖器官,也有人卖身,还有人卖命。
王侯将相,才子词人,贩夫走卒,农夫苦力,戏子婊子,屠夫杀手……其实我觉得本质上都差不多,谁也不必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