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脑子嗡地一声:“来晚了吗?”
接着发狂般地跳下去把她抱到岸上,孩子的身体还有温度,手忙脚乱把她放平,开始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
孩子始终没有声息,他的心凉了半截。
又把孩子抱起来,勒着肚子使劲拍打着后背,孩子嘴里开始往外汩汩冒出黑乎乎的污水,
他心中一喜继续拍打,直到污水再也吐不出来,他才又把孩子放下,捏着她的鼻子开始做人工呼吸,但是孩子始终没有呼吸。
身后不断有人走过来看,议论说:“真可怜呀,燕子淹死了。”
“这孩子太作孽了...”
“她没死......”张汉东大声吼着,又徒劳地按压燕子的胸口,继续做人工呼吸,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真是苦涩的味道.
忽然间他隐约感觉到燕子的胸腔有若隐若现的跳动,贴在孩子的胸口听了一会大喜说:“燕子还活着...”
有人在身后劝说:“人淹水一袋烟功夫就没了,这孩子喝了那么多脏水,又不知道淹多长时间了,只怕是不好了......”
“真可怜啊,家里已经有傻子和哑巴了......”
张汉东不为所动,继续给妹妹做心肺复苏,用嘴把她嘴里的污水污泥一点点吸出来,最后,当他从燕子的喉咙里吸出一大坨黑泥,那孩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歪头咳出几大口黑水。
张汉东把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孩子的心口,心脏的跳动开始变得越来越有力,他惊喜地叫着燕子的名字。
燕子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哪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泛出一种渗人的灰白色,充满麻木、绝望的神情。
“燕子,你醒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孩子的眼睛像是不会转动,木呆呆地盯着他。
一个上年纪的老太太说:“孩子是被吓掉魂了,得是亲人帮她叫魂才能回来,你叫叫试试。”
张汉东抱着燕子,七岁的孩子浑身湿透,却还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他的心都要碎了。
“燕子,回来了。”张汉东高声叫着。
一声一声叫着,他觉得这甚至不是自己的声音,呼喊就像来自远古的声响,在空寂的田野里凄厉地回响。
叫了一会儿,似乎见效了,燕子的眼神慢慢开始动了起来,她躺在张汉东的怀里,忽然开口说话:“哥......”
“你好了?”张汉东惊喜万分,那老太太来摸摸她的头说:“魂还没全回来,回头得再来叫三天,好在你一直不愿意放手,她应该活过来了,抱回去吧。”
上辈子燕子在七岁那年抓鱼淹死的。
她的死是全家家破人亡的导火索,没多久母亲和二哥也跟着走了,又过了几年,大姐不堪忍受骗婚婆家的虐待,抱着两岁的小外甥跳井自杀。
这一家人像是泡在黄连里的苦人,老天爷他们非要尝尽全天下的苦才能解脱。
前世种种惨状,犹如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中不断播放,张汉东闭上眼,努力想忘掉过去。
老太太拿起竹篓叹气,大家看到竹篓里盛着一把茅草根和几个螺蛳。
孩子溺水不是为了玩,是粮食不够吃,她大冷天下水是为了找吃的。
从这孩子能跑会走以后,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一个破笸箩、一把破扫帚,就能到河里逮鱼摸虾,摸上一筐螺蛳,抓几条小鱼小虾,就能给家里添一份肉菜,五岁那年,燕子就是家里很重要的劳动力。
五岁的劳动力啊。
打了盆水耐心为妹妹擦洗身上的黑泥,帮她脱衣裳时,她那衣裳用手指一戳就破了,被泥浆包裹看不到本来的颜色,单薄的身体似乎也和布料一样,一碰就会戳个窟窿,张汉东停下了手,忽然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
为了给家里张罗食物,活生生饿晕在水渠里,想到这里,张汉东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心都要碎了。
燕子还没彻底醒过来,有个老太太从门外冲进来抱着他大哭说:“汉东啊,奶的乖孙你伤得怎么样,还疼不疼?那种人家你救了干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活哟......”
张汉东看着老人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心中再次被难过包围,来人是奶奶吴氏。
吴氏对他的偏爱从不掩饰,家里不管有什么东西,谁都不给都是要留给张汉东的,每次看着他狼吞虎咽,似乎就是老人最大的欣慰。
可想起这些,张汉东心中更加自责,对他这么好的奶奶,他居然完全忘了,几十年来人在异乡只顾自怜自艾,连做梦都没见过老人。
吴氏却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一直看自己流泪被吓坏了。
她裹着小脚,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抓着张汉东的胳膊瘦得皮包骨,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可身体传来的暖意,却像山海一样奔涌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