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内,泠妩凝望着门前看不清楚的雨势,少顷从喉间哑涩唤道:“玉碎。”
“娘娘,奴婢在。”玉碎应道,一抬眼见泠妩的唇色艳艳,似是精神气很好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她低眉顺眼地又道。
“你去将琳琅、月辉和绫罗唤来本宫跟前,本宫有话同她们三人说。”
“是!”玉碎不疑有他。
她看得很开,娘娘给她的赏赐很多,她也并不妄图占据娘娘心间唯一宫女的地位。
娘娘还给了她一道懿旨,若是娘娘离世她便可自行选择出宫。
这也是她刚刚担心娘娘身子的原因,不过好在娘娘无碍。
玉碎调头便准备离去,脚步旋转间却听泠妩又问到:“玉碎想家了吗?”
家?
的确很久没有见到家人了,但家人对她并不好,索性也就摇头,“回禀娘娘,奴婢不想家人。”
“若是他们对你不好,以后离了宫便不用回家报信,免得沾上了就甩不开了。”泠妩叮嘱。
在孝道压死人的时代,能得主子的这番体谅,玉碎鼻尖一酸,不住点头:“奴婢多谢娘娘提点。”
泠妩温声笑着,“去吧。”而后便立于原地,注视她的离去。
三人再来时,面上都有些提心吊胆。
自那日将一切摊开说完后,娘娘对她们便如曾经一样,只是她们心中仍觉愧疚,所以许久都未曾将道行收走。
今日娘娘突然唤她们,还是让她们忍不住地心间一颤。
莫非是娘娘后悔留下她们了?
重华宫内景色甚好,绿植浸润在春雨里慢慢舒展了腰肢,粉白色的花露出了个头来,嫩生生的模样,乖巧的不像话。
“娘娘。”琳琅来的最快,她躬身行礼后便在等候泠妩的询问,瞧见泠妩目光,她主动启声:“今儿是惊蛰,娘娘可是有何想做的?”
泠妩顺势与她四目相对,短暂的一瞬中她颔首,“的确是有,不过还需要你们三人的帮助。”
琳琅对上这双眸子心尖软了软,却又在看见她嫣红的唇瓣时,心慌乱一瞬,“娘娘您说,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不急,等她二人来了再说。”
泠妩注视着春雨,似在怀念过去,让琳琅心中焦急万分。
娘娘面色红润,可体内的道行今日却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到自己体内。
往常并不是这样,今日究竟是为何?
她站在身后抬眸注视门前倩影,心中已然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她死死按住!
怎么可能呢,这一次岁穗和兔子没有得手,她们也未曾离去,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得到曾经的结局?
她想着,顶着惊慌,哑涩问道:“娘娘,您、您前两次是……”
泠妩没回头,声音却不近不远地传来,“你想问本宫是何时死的?”
“……是。”琳琅攥紧了手心。
泠妩这才回头,对她浅淡一笑,“惊蛰天,正是今日。”
琳琅不禁后退两步,一张清冷小脸的血色瞬间褪去,苍白一片。
“本宫有种预感,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一死。”泠妩说着,离得最近的那朵嫩生小花,在她话落时,突然被轻飘飘的细雨打落下枝头。
泠妩伸出指尖,纤细的指尖划出一道虚影,她指着那朵小花。
“本宫的命或许就如它一般看似安好,可哪怕避开所有狂风暴雨,最终还是会在那个既定的日子里,难逃宿命。”
“琳琅,你说若是本宫下次再一睁眼,是不是又见到了曾经那个冷眼旁观的你。”
泠妩的睫毛轻颤,抬起的指尖也慢慢滑落,“你说下一次本宫还能活到惊蛰吗?”
“会不会哪一天厌倦了这必死的宿命轮回,彻底烟消云散,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她靠在门边,眸中能给人带来救赎的光亮渐渐淡去,在琳琅的注视里最终一点点的熄灭。
让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月辉和绫罗的脚步也顿住了,她们始终无法给眼前人一个准确的答复。
——“不会的,若是再次回到过去,您还能再看见我们,是现在的我们。”她们无法给予这个答复。
她们道行太浅了,她们也被禁锢在命运里,她们跳脱不开,更何况只是一介凡人的娘娘。
“娘娘……”琳琅无法给予回应,她只得哑着嗓子轻唤。
泠妩唇边再度扬起一抹笑,只是这抹笑不再如曾经那般让她心生美好,反而满是慌乱无措。
“所以与其被命运玩弄,不如主动选择,尚且还能留一丝尊严。”泠妩喃喃说着,视线在三人中一一划过:“你们帮我解脱,可好?”
泠妩今日身着一袭黛紫色长裙,细雨被春风吹的斜了斜,将她的裙袂染的湿了湿,鬓角也被吹的微乱。
琳琅还记得泠妩第一次给她理鬓角时手心的温凉。
她颤着唇瓣,泪意将泠妩的身形蒙上一层水雾,鼻尖酸涩升起却不敌心口紧紧攥起的疼。
她喉间艰涩,不肯应声。
“娘娘,奴婢将道行都交给您,说不定就可以渡过了。娘娘是个好人,自幼时便心善,您一定可以渡过这个难关的。”琳琅哑着声音,强打起笑意。
月辉思虑周全,难掩心中落寞无措,启唇劝道:“娘娘,说不定救命之恩,便是用在当下报答的。”
绫罗闻言忙将脸上泪痕擦去,跟着点头,手中出现一团红色光团,“娘娘,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是否会不同呢?”
泠妩释然一笑,似是意动,“那便试试吧。”
但很可惜,再多的道行进入她的体内,都宛如进了一个漏风的袋中,朝着外边流去,无法停留。
天色逐渐昏暗,三人脸上焦急与害怕交织。
没有什么比希望刚刚升起,便被折断然后狠狠踩碎来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