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一种哲学的思辨之中。
首先,谁都要有自我。
若没有自我,行走于人世,若做什么事都依靠别人,乃至用别人的脑子思考,岂不等同于行尸走肉?可是,若全然自我,又常常陷入某个极端。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无非就是井口大些,和小些的区别。从一个井里跳出来,恍然间形如飞鸟,飞翔于空,而飞鸟却也在另一口井底——于是乎,你认为是对的东西,你坚信不疑的东西,就真的是对的吗?就像罗睺那样,就像元始天尊那样,各行己道,却对世间造成诸多破坏,仍执拗不改,那样的自我是对的吗?
世界如果走向极端,不允许有不同的意志存在,道还是道么?
桑天子从心里抗拒用某一种欲望,指导自己的路,他的意志和魔道不那么匹配。
可是一定要匹配才行。
他已经走了一大半,若此时不证魔道,就要舍去目前积累的一切,甚至要丢掉性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事已至此,他不能停下。
那就一定要认可魔道才行。
那就一定要找到自我才行。
这个自我,一定要让他从心里认同才行。
他往心底挖掘,回忆自己的前世今生。时光荏苒,恍然间飞逝。
不多时,落宝金钱意外地翻转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想,想必是刚才悟魔道受阻,落宝金钱示警——不错,不能再这样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此时此刻,冥河老祖在祖巫殿中,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酒,看不出来有什么事。
桑天子没有怀疑他的位置泄露。
但数息之后,无当圣母忽然睁开眼,说:“有人来了。”她略显惊慌,说,“你说得对,让别人不发现我们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去看他们。”
桑天子没想过,也不会指责来帮助他的人,说:“谁来了?”
无当圣母说:“不知,我只留了一道念头,他们的神念扫过时,那念头便散了。”
桑天子听到念头扫过,又想起刚才落宝金钱的动静,想起之前无当圣母说,法宝只要炼化过,因果就不会消散。只要有因果在,总能算出一点痕迹——那么落宝金钱落到他的手里,它之前的主人,很可能算到了什么。
他半信半疑地说:“师姐,我忽然觉得,他们之所以发现我们,是因为落宝金钱。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燃灯古佛提前布局,把落宝金钱送到我手上,就是为了今日找出我的位置?”说到这,他也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未来的一点优势,提前那么久谋算,不合情理,“或者说,他还在落宝金钱上留下什么暗记?”
“都不可能。”无当圣母摇摇头,“没有人会用落宝金钱那样的法宝,作为代价来谋算,这代价也太大了。落宝金钱很可能是自行择主,冥冥中演算天地乾坤,主动选择了你。落宝金钱我也把玩过几回,里面应该也没有什么暗记。”
桑天子说:“因果本身就是暗记。如果此宝舍燃灯而选择了我,必然留下很大的因果,西方对因果研究颇深,可能追索痕迹。”
“若是如此,那今后可就麻烦了。”
桑天子说:“倒也不必如此悲观。无论对方用什么来算,最终算出的,无非就是落宝金钱的位置。这次是我不查,此事之后,我便把此钱交给祖巫身保管。”
他并没有表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相反的,他显得异常冷静和警觉。
他知道,对手不是一般的强敌,如果没有完美的对策和足够的实力,就算是想要躲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知道,这是通往证道的路,他知道,这条路必定困难重重。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随时面对一切强敌。
无当圣母说:“只怕这一次,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在这个地方,他们的优势荡然无存,若打起来,就得各显手段。
论起真本事,他们绝对比不上冥河老祖那几位的联手。
桑天子也知道实力悬殊,说:“其实,女娲娘娘之前曾给我一道符纸,说是危机之时可以用它救命。我觉得,只要用上此符,咱们逃离此劫不是问题。”
无当圣母听闻有应对之法,心中暗想,果然是天道加持之人,道祖所选之证道者,走哪儿都顺利。她放下担忧,问道:“是什么符,有什么用?”
“不知,没敢问,现在在祖巫身那里,我只知道上面有阴阳八卦痕迹。”
无当圣母说:“女娲娘娘的符纸,我颇有了解,你告诉我是什么模样。”知道是什么样,知道怎么用,对应对危险有帮助。
桑天子立刻传给她一念,正是那张符纸的形态和道痕,“就是这个。”
无当圣母一看之下,紧蹙眉头,说:“咦,怎么会是这张符纸?”
桑天子说:“这符纸有问题。”
无当圣母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进入娘娘洞府的钥匙。娘娘证道之前,和伏羲住在不周山下的一座洞府中,里面阴阳之气交织。自从巫妖大劫之后,那里便被彻底封禁,没有人能够进去。”
准确的说,是伏羲身死之后,那里便被封禁。
女娲已是圣人,她不准许,没有人能揭开那里的伤疤!
桑天子闻言,好欢喜,说:“师姐是说,那里阴阳之气交织。能悟道吗?”
“嗯?”想到这一茬,无当圣母恍然大悟,“当然能,莫非娘娘是为了让你悟道,才给了你这张符纸,如此一来,证道可期。”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主打的就是两个字,“幸运”。
桑天子说:“正好,我在此地诸多迷茫,想必到了那个地方,能有答案。”他心中已经认定,必有答案。于是动了心眼,要尽快用掉此物,他问,“不知娘娘的洞府在何处,是否要去不周山,动用此物?”
无当圣母说:“不需要。有那张符纸,就算你身处混沌,也能抵达。”
桑天子下意识想,若混沌也能用此符,那黑暗之渊呢,封印之中呢?可他随即又想到,黑暗之渊的封印之中未必能用此符,就算能用,用了之后也会后患无穷——他若以圣人法门,破了道祖的谋划,万一猜错了什么,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他说:“还是稳当点好,我等可以去地府,从地府到不周山附近,然后用此符。”
无当圣母说:“我倒觉得,既有此符,你已立于不败之地,不妨还来者以颜色。让他们知道你有反抗之力,有圣人庇护,以后或能收敛点。”
“哪有那么容易。”桑天子无意冒险,说:“那几个家伙,哪个好惹。冥河老祖敢跟圣人对着干,地藏王菩萨不就三天两头被他毒打。西方来的那几个,哪个背后没有圣人撑腰?还有那鲲鹏老祖,不管他是不是神逆,都不是好惹的。指望他们收敛,还不如指望他们出门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
这……的确是一桩难事!
他们谈话之时,女儿国里一片热闹。
孙大圣伴着燃灯古佛,带着鲲鹏老祖,和前来追讨法宝的阐教仙人赤精子,面和心不和地走进女儿国。如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