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想到此,忙收敛了心神,帮林知皇解围,岔开话题道:“今早城中粮价,听说又上涨了,夫君,我们府里,是否也要再多备一些粮食?”
林者云闻言,当即一拍桌子,怒声呵斥道:“愚妇!如今城中粮食正是紧缺,你作为县令夫人,竟也率先跟风屯粮?若城中大户人家的女眷,与你有样学样,皆去屯粮,这更是会大力助长城中粮价上涨。为夫最近在外调控粮价,已是焦头烂额,你给我少添一点乱!”
裴氏被夫君训斥,即刻用帕子掩了嘴,不再多言其它:“是妾身考虑不周,此事不做便是,夫君切莫动怒,以免伤了身体。”
正在布菜伺候的姬妾们,见主母被家主训斥,皆面露暗喜之色。
林知皇见裴氏被训,正在用膳的动作微顿,暗想她既然拿了宅斗剧本,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帮原身的娘说话两句,才是正常?
林知皇还在考量,没曾想,原身的嫡亲弟弟,却不是个好脾气的。
“怎么?看我娘被爹训斥,你们个个都很心喜?不知规矩。都滚出去!”坐在林知皇左侧的林知晖直接摔了食箸,冷脸斥道。
林知晖生得很是魁梧健硕,腰窄腿长,虽然才十二岁的年纪,但对比同龄人的身量,高上一尺有余,面容刚毅,棱角分明,肤色却白皙,英朗非常,看着仿佛已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刚才林知晖一直用膳不说话,林知皇还以为他是个闷性子,却不想此时发起怒来,双目一瞪,看着倒很是有些唬人。
“晖儿,她们都是你爹的姬妾,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训斥,还不住嘴!”裴氏见状连忙呵斥林知晖。
“不过就是一些玩意儿,晖儿如何说不得!”林者云皱眉,比刚才还严厉的呵斥妻子裴氏。
姬妾们见状,立即收回可怜兮兮望向家主的眼神,小心思不敢再有。主院膳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林者云很是看重嫡长子林知晖,在这家里,除了他,不容别人说林知晖半句不是,就算是妻子裴氏,亦是如此。
林知皇见没她什么事,心理素质绝佳的,又舀了一勺鲍鱼羹放进嘴里,默默观察众人的脾性。
因无原身记忆在身,林知皇遂决定不参合此事,准备老实地做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
林者云呵斥完裴氏,堂内众人,再不敢触家主的霉头,又都静默的用起膳来,再不轻易言语。
林者云饭毕,又和颜悦色地关心起嫡长子的武学来:“晖儿,最近与忽叟练武如何?可有精进?”
林知晖闻言放下手中食箸,傲然昂首回道:“近来儿子跟着忽叟新学了一套枪法,如今七八个壮年好手,轻易也近不得孩儿的身了。”
林者云听了不住地点头,喜笑颜开道:“不错,不错!继续保持,武学一道,要勤加苦练才是!”
如今外面的世道正乱着,腹有诗书,不如有武在身。
晖儿于武学一道,天资不凡,有将才之姿,若是长在皇城盛京,不知该多受瞩目,可惜,受了他这个爹的连累,只能长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县。
想到此,林者云越发怨怪自己远在盛京的爹。
“孩儿晓得。”林知晖高声应是。
林者云被林知晖朝气的应诺声打断了思绪,回过神后,满意地抚掌点头,夸赞道:“忽叟教习你武艺,很是用心,不错,得赏。”
“萃春,从今日起,你就去忽叟的院子里伺候。”
正在裴氏身后伺候布菜的萃春闻言,大惊失色。
忽叟可是已经五十多岁了,不过一武艺高强的部曲统领,伺候他,如何能与伺候年富力强的家主相比?无论从外貌,还是从地位,忽叟都远远不如家主啊。
萃春霎时美目含泪,想哭又不敢哭,强笑着跪下应诺道:“诺,妾身今日收拾一下行李,便去忽统领院子里伺候。”
谁让萃春这个小妮子总仗着鲜嫩,爱往家主身前凑呢。家主赏人时,可不就记得她了?周围的姬妾们顿时互相交换了好几个眼色,纷纷幸灾乐祸,暗暗看起了好戏。
艾玛,这是把自家姬妾赏给了手下?
好....好生劲爆!看周围人的神色,皆是习以为常的模样,竟是未觉有任何不妥。
这让林知皇再次意识到,此处女人的地位之低。林知皇放下手中的食箸,霎时吃不下饭了。
在此处,除了正妻,其余女人在男人眼里,竟是连人都算不上,居然只能与财物、货品相提并论。
关键是被物化的女性,也未觉此举有任何不妥,她们早已习惯了成为男人的附庸,习惯了自身的所有社会价值,都要依附男人才能去体现。
林知皇浑身冰凉,被穿越这种不合理事件出现,打击的浑浑噩噩的大脑,首次清醒。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也落入这等境地。
靠人不如靠己,任何时候,都不要妄想天道会更眷顾于你。居安思危,才能有效的避开这世道可见的苦难。
冬至,清晨的天有晨雾降下,远远看去一片灰蒙蒙,像纯白的布上,染了无数早已发霉的斑点。
街上的粮铺门还没有开,门口就早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来此粮铺外排队的都是附近街上的老街坊,这些人互相之间都认识,趁着等粮铺开门的间隙,七嘴八舌地就讨论开来。
王大娘提着声,凄哀嚎嚷地哭诉道:“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啊,大家伙都说说,这好好的粮,居然卖到了一钱银子一升粮,这不就跟盗匪抢钱,一般模样了吗?”
张铁匠跟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些黑心烂肺的粮商,简直是丧良心,趁着粮荒,竟然赚这种黑心钱,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
“贵也只能买呗,没粮吃,人得饿死啊........”
“你还能不买咋地?城外的那些流民看见没?别看他们现在衣不蔽体的,里面有些人,以前听说还是大地主呢,现在逃荒到咱们这,就是手上还有银钱,都进不了城里买粮呢!”
王大娘在县老爷家厨上帮工,很是知道一些内幕消息,神秘兮兮地给大家伙透露道:“是咱们县老爷拦着那些流民,不让他们进城呢!”
“不让进就对了,放流民进来城里,那还不得出大乱子!”
“流民进城来了,不说他们会不会豁出去,在咱们城里偷和抢。就光说养他们吃,就能把咱们城里的储粮给吃光。到时我们城里人,也都得饿死,现在粮贵就贵点,至少还有得买,就怕到时,有钱也没地,去买粮了,我今日是打算多买点的,屯粮!”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此言。
能大清早就来粮铺门口排队的百姓,都有屯粮的打算,外面形势如此糟,屯粮防患于未然,是必须的。这就是小民们的生存智慧了。
想到这笔巨大的买粮开支,一时众人皆无话,全都唉声叹气起来。
“你们说这些王侯,啥都不缺,却还非是要争,一会这个王,向那个王出兵,那个王又和这个王同盟的。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这些个王侯,荣华富贵都享不完了,啥大事不能好好谈?贵人们相争,战乱一起,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唉.....”
“我们郐县的林县令还是不错的,如今城门口都还施着粥呢。其他县城,见有流民来,都是直接驱赶流民的。唉,都是苦命人啊,这些逃到了郐县的流民,虽不能进城,但好歹有口吃的,听说去别处的,好多半道上就饿死冻死了,可怜!“
“我也可怜,就是这些逃亡来的流民,才让城内如今粮价虚高的,我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我们家穷啊,快连米糠都吃不起了。”王大娘才不会可怜别人,她自己都需要别人可怜。
王大娘家的男人,原是给林县令府上赶车的,因此家境很是不错。哪想半年前,家里男人照料马匹时,意外被发狂的马踹了一脚,便到现在还躺在榻上,不能起身,少了鼎立门户的男人在外挣钱,家境至此就一落千丈。养家糊口担子,现在全落在了她一个妇人的头上。
王大娘心里正苦着,粮铺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开了门。大家伙立即止了讨论声,准备抢着买粮。
店伙计从粮铺里走出,趾高气昂的拿出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今日粮价,两钱银一升粮!
“今日粮价怎么又涨了?”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等着买粮的老百姓们,七嘴八舌地开口诘问粮铺伙计:“昨天不还一钱银一升粮吗?”
店伙计嚣张地敲了敲手中的铜锣,让场面安静下来后,朗声道:“就是这个价,各位爱买不买!要不是县老爷勒令我们东家每个粮铺,每天必须放出一百石粮食卖,在这个节骨眼上,东家才不卖粮呢!”
店伙计说完利索地收起铜锣,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又进了粮铺子。
王大娘狠啐了一口唾沫,黑着脸挎着那早已散了藤条边的破菜篮子,转身家去。
其他人远没有王大娘这般硬气,在粮铺外咬牙跺脚了一番后,最后还是争先恐后地进了粮铺称粮。
没法,人无粮吃什么?贵是贵了很多,那也得掏钱买不是?毕竟钱不能当饭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