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宇没动,可犹豫片刻,还是让厉琛将人抱走。
“厉琛。”他低头看着桌上未干的水渍,提醒道:“你们不合适。”
“哦?”厉琛停下来,“十三皇子,你怎知道的,还是说你也存了一样的心思?”
“我若是有,当年便轮不到你带人出去。”拓跋宇站起来,用轻佻的语气道:“断而不舍,和而不可,甘苦两参,谓之极罚。”
“这是我算到的卦象,连算五次都是如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呵。”厉琛回头看向拓跋宇,玩味道:“你既知道结果还不阻止我?”
拓跋宇纠正道:“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杀掉你,可是.....”
他顿了顿,抱起重新绕回来的秃鹫,“杀了秃鹫,还会有苍鹰,金雕......总归会有第二个人顶替你的位置。”
“命运无常,最是难料,我算的到结果却看不见过程,我怎知今日的劝阻不是导致恶果的真正原因。”
“说到底,我只是个旁观者,是去是留,如何去做,那些是你和从游该决定和选择的事情。”
厉琛轻微蹙眉,略带不屑地回道:“拓跋宇,你这算哪门子的旁观。”
“你替国师卜算国事,帮从游谋划复仇,赠郡主缓痛手链,现在也勉强算是在帮我谋划,你旁观只是嘴上说说么?”
拓跋宇笑了笑,诡辩道:“我是息声旁观,可终究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自然会有忍不住插手帮忙的时候。”
厉琛懒得同他浪费口舌,抱着容憬跃上枝头。
他迎着冬日的寒风与月光,回头看向下方的拓跋宇。
“拓跋宇,我跟你不同,世事结果不是几字卦象便能概括,只有真正试过才能知晓。”
“谓之极罚?”
他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傲气,“扛过去不就好了么?”
话音落下,黑风裹挟着他与容憬消失不见。
拓跋宇怔怔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早已无人的树梢,“蠢鸟。”
他伸手捂住胸口,喃喃道:“论及狂傲,何人抵得过那年北狄草原的十三皇子。”
容憬醉得厉害,睡了不知多久才醒。
他昏昏沉沉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没睡在启神殿的寝居,反是身处一间全然陌生的客栈厢房。
不待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厉琛的声音先一步从窗边传来。
他唤了声“从游”,环抱双臂倚靠在窗前,低垂着脑袋,眼帘也是垂下的。
“你前几日说除夕夜有事跟我说,让我在皇城外的老地方等你,我天没黑便过去等着,等了四五个时辰,结果你不止没来,居然还在跟拓跋宇喝酒。”
他背对着窗外的月光,容憬看不清他的五官,也寻不着他眼底是何种情绪。
可听声音,明显是压着怒意的。
容憬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厉琛问:“为何失约?”
“容颂死了。”容憬侧过脸去,“是自杀的。”
“我知道这事。”厉琛又问,“然后呢?”
容憬没懂他的意思,“什么然后?”
厉琛嗤笑一声,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为何出事后你要立刻回启神殿找拓跋宇,而不是如约来找我,难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不如他么?”
容憬心说他不是第一时间想到阿宇,而是害怕去见厉琛。
他沉默半晌吐出一个“我”字,厉琛继续逼问:“说啊,为什么。”
“厉琛......”容憬哑声回道,“我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可在你面前我藏不住心事,我害怕我会撑不住哭出来,我.....”
这哪是什么豹子啊,分明就是只猫,逗过了会伸伸爪子,凶极了便当难受。
厉琛栽了,彻底栽进去,再也凶不起来。
他走到床边,屈膝跪在容憬面前,捧起他的脸,哄道:“好啦,我承认是我一时吃醋凶了你,我道歉,我认错,你想哭就哭,用不着憋着。”
想起拓跋宇先前的气人态度,哄归哄,厉琛还不忘贬低他一嘴。
“从游,拓跋宇那家伙故弄玄虚惯了,他向来端着架子,你同他说话肯定也得端着架子。”
“以后有什么事,别老想着找他,你来找我,同我想怎么说便能怎么说。”
容憬嫌弃地推开厉琛的手,凶道:“死秃鹫,你怎好意思说的,你说话也不好听,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
都叫死秃鹫了,厉琛确定他现在酒意未退,只得顺着哄道:“是是是,臭花猫,都是我的错,我日后说话好听些,保证不再气你,好不好?”
容憬皱了皱眉,语气发嫌,“你又叫我臭花猫,除了初见那次我何时臭过?!”
“是,不臭。”厉琛回道,“你是香的,你身上总有股松香,我喜欢得很,日后改叫你香花猫如何?”
裴厌雪走得太早,此后被容颂以忠孝礼义束缚的容憬没有了自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只能藏在心底。
可偏偏有在厉琛面前,他藏不住情绪,心底所有的想法都能轻易表现出来。
再者,似乎只有这人会哄他,顺着他说话。
自母亲走后,厉琛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会这么做的人。
“还是别改了吧。”容憬别过脸去,“这么多年过来,臭花猫我已经听习惯了。”
“好,听你的。”厉琛感觉哄差不多了,重新绕回正题,“臭花猫,你今夜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他已从拓跋宇那里猜到答案,可他想听容憬亲口说出来。
“我.....”容憬支吾片刻,改口道:“厉琛,容颂死了,是被我逼死的。”
“我逼死了他。”他重复一遍,声音也哽咽起来,“我有罪,我不孝,我没你看到的那般好,我有什么值得你贪图的?”
厉琛回道:“是,你有罪,你逼死你的父亲,可......”
话音一转,他捧起容憬的脸,让他只能看向自己,“听着,容憬,此事我亦参与其中,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会有多人会因此入狱,潦倒后生。”
“这不是你一人的罪,你也无需一人承担。”
“容憬,这是我们的罪,我是你的共犯。”
“此后万事万难,有我与你同担。”
“我......”容憬悲极反笑,再次问道:“你.....你到底图我什么啊?”
厉琛没想这猫儿醉酒后如此执拗,轻叹一口气,认真回道:“容憬,我是贼,我看上的钱财或珠宝必然要拿到手。”
“在我看来,皇城最珍贵的珠宝便是被藏在宰相府里霁月风情、干净温润的贵公子。”
“那年东山初遇,共同跌落泥潭,我对公子生出几分好奇。”
“此后冰窟苏醒,启程再回东山,我对公子彻底来了兴趣。”
“容憬,我警告你很多次,我是贼,对我太好,我会起贼心贪念的。”
“我已无数次将公子从皇城盗走,于是,贼心渐长,想将公子的心也一同盗走。”
“容憬,从游,月白,臭花猫......”
厉琛压低身子,以一种几近臣服的姿态跪在容憬面前。
“公子,我贪恋你,此经二十载,或也贪恋二十载。”
“今朝贪念现于公子眼前,亦是不敢奢求公子心悦,只望幸得公子些许垂怜。”
容憬没说话,厉琛也难得害怕他说话,又耍起了无赖来。
“公子,你气急了总爱唤我死秃鹫,你已经养了只秃鹫,再养一只如何?”
“我要的不多,不似那秃鹫会乱跑和挠人,只要公子稍微疼疼我便可。”
“你......”容憬莫名被逗笑,又垂下眼帘,极小声道:“本来今夜便是要去答应你的。”
“什么?”厉琛装聋作哑,不依不饶地问:“从游,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容憬到底不好意思直说,纠结片刻,委婉回道:“厉琛,你这贼做得很成功,公子的心已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