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这石料的反光,堪比黑色钢化玻璃,刺眼的光线返照回啊,刺得他立刻闭了双眼眼睛。
一眨眼的功夫,再睁开,眼前竟一切骤变。
原本自己那张小巧的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无比巨大的金刚佛头面造像。
让刘丧易一瞬间恍如置身家乡麦积山上,干燥森冷的石窟内。
这佛金刚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他,也是昂着脑袋。
他的身体隐没在更深的石壁内,仿佛正从黑暗的虚空中坠落。
那骤然放大的面孔,和栩栩如生的动态,把刘丧吓得一个腿软,差点就要一屁股摔在石台上。
他慌忙后退,还没退出两步,猛然瞧见面前的石壁上,一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佛像,正赫然端坐。
这次他看清了这佛金刚的身体,是通体黑色的,坚硬的,类似某种金属。
这东西仿佛生长在石壁内的虚空里,左手执剑,右手执念珠,威严而震撼。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佛像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诡异的金光。
这金光通过石壁投射出来,石壁仿佛打了灯的霓虹灯箱,亦将整个石室照的透亮。
不对,已经没有什么石室了,周围的一切,都在这金光下溶化、交叠,构造出一片诡异的时空。
在这时空里,四面八方都在向远处无限的延伸。
无数泛着金光的佛金刚坐像被创造出来,林林总总,影影重重。
他们看着中央石台上的人,注视着他,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压抑与窒息。
刘丧抬起头来,赫然发现自己只能看见那金刚的下巴了。
这东西变大了?!
他心想,又心中一顿,恍觉不对,应该是自己变小了!
他还在缩小,仿佛要变成一粒芝麻。
他看着那无数双微垂的眸,仿佛自己是被如来佛祖捏入掌心的孙猴子。
他惊慌得向四周搜寻,阿风呢?罗西呢?
没有,什么都没有。
石壁的界线已无从寻找,石室的轮廓早泯灭散尽,只剩无边的黑境。
和黑境中,笼罩在无名金光下的虚浮造像。
他再一低头,更是惊呼出来,脚下,没有石台,甚至连地面都没有了。
只有浓重的黑暗,像要把他从脚到头吞噬。
幻觉吗?他想,使劲眨了眨眼,但面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
他呼吸加重,紧绷着全身,想要动一动,又不知该往那里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边有人叫他:
“刘丧……”
这声音很轻,很朦胧,甚至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判断不了方向。
他只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一片虚无中,毫无方向的不停寻找。
终于,在一片金光的余晖里,他似乎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身影劲瘦而欣长,有着令他羡慕的宽阔而平直的肩线。
他似乎是背对着的,看不清头面,又或者,他是带了个帽兜?
张起灵?刘丧心下一顿,脑子还在思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往那个方向探去。
那身影好像听见了他的感召,微微的偏了偏脑袋。
然后,竟然没有过来,而是径直向远方移动。
刘丧想也没想,抬脚就往那方向去,脚踩上黑暗的虚空,一片软绵绵。
他顾不得许多,拼命调动双腿,往那个方向奔去。
佛像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四周一片虚无,分不清方向,亦没有速度的参考。
刘丧觉得自己几乎是在狂奔了,但那个身影依旧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明明走的很慢,可自己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想,这石室不至于如此巨大啊?
再想看看周围,那身影变得越发模糊了。
他心中焦急,对着那身影喊道:“张起灵?张起灵!是你吗?”
那个身影没有回答他,只一味往前走。
他也只能拼尽全力跟着他往前进,并又喊道:“你要去哪?”
渐渐的,连最后一丝金光亦缓缓褪去,四周恢复于一片黑暗。
他脚下一软,片刻眩晕之后,失重感突然包裹住全身,他好像真的掉入到一片无垠的宇宙中了。
在还没有思考清楚自己的境遇的时候,又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将他拽了过去。
半晌过后,身体接触到了潮湿而冰凉的地面,重力似乎又回来了。
不,不仅回来了,好像更多了一些。
他想动一动,发现四肢像绑了沙袋似的沉重,便换了个方向,转而尝试控制一些小肌肉,比如眼皮。
他稍稍将眼皮掀开一条缝,便觉有冰凉的东西从那缝隙中渗透进来,刺激的眼球生疼。
他一激灵,立刻拿手去抹,潮湿的触感,是水。
他又适应了一会,才能慢慢将眼睛睁开。
四周并不明亮,视线余光中,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这人影比四周要明亮许多,立刻便吸引了刘丧的注意,他又狠狠眨了眨眼睛,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这人赤裸着上半身,白的发亮的皮肤上,满是晶亮的水痕。
湿答答的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那线条优美的胸肌、腹肌上,看得人好不羡慕。
再见他那张淡然的面孔,刘丧猛得弹坐起来,惊喜道:
“张起灵!”
张起灵此刻,正在用帽衫里面内搭的黑色T恤擦拭着头发。
听见他的声音,侧过脑袋,刚点了下头。
对面同样湿淋淋的人突然上前,手臂一张,将他环抱着,扑了个结实。
“你跑到哪里去了!” 刘丧吼道。
虽是抱怨的话,却被他说的交杂着担心,与久别重逢后的欣喜。
张起灵大约没想到他能扑上来,愣了愣,不知道该推开他、回抱他,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一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印象中他是那种小猫一样的性格,总是在一定距离上,很小心的表达自己。
大约就是,不理他的时候,喜欢粘着人,你伸手要摸,他还能跑。
所以当他直接的用行为展现自己的情绪,并把人抱得死紧,仿佛在说‘再也不许跑!’的时候,张起灵几乎进入一种思考不及的僵直状态。
头脑中只剩下两个感受:其一,这小东西还是有点力气的;其二,没想到他能对自己的离开有这么大的反应。
毕竟自从刘丧失忆后,他几乎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了。
张起灵微微叹息,带着一丝自己亦不察觉的愉悦。
即便他环住他的姿势,令他只能迁就着扭转过腰,多少有些不舒适。
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
因此,当阿风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赤裸着上半身,僵硬的背对着他的张起灵。
和将头埋在那人肩上,死死抱着,还摇摇晃晃,笑得傻子一样的刘丧。
他默默的走到两人身边,居高临下的,将二人局促的姿势,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
然后,手臂一松,将一大摞干枯的松枝,噼里啪啦的倒在地上。
刘丧还沉浸在找回友人的喜悦中,被这不小的响动一惊,才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便是快速的将面前的人从下到上扫了一遍。
这人也是浑身湿透了的,浸了水的月白衬衫,完全贴敷在身上,勾勒出很很优美的身形,和若隐若现的肤色。
半湿的刘海下,是一张和张起灵异曲同工的,冷淡到厌世的脸。
“你怎么都湿透了?” 他问,抬头与他对视。
目光相接的一霎那,那人微微撇开了脑袋,也不回答他,只淡淡道:
“干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