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分地小组在西坡继续往西分地。许多人仍然跟着看。
程虎有事,去的晚点儿。他走到自家地头,禁不住进了自家地,想去里面看看自家地的好坏。这是一块红薯茬地。他走着,见一块红薯露着头,便蹲下身,把红薯扒出来,装兜里,又走不远,又看到一块红薯露着头,又把它扒出来,装兜里……
这时候,汪宏泰也来到西地,弯着腰,顺着地头往西走、逐个看纸条上的字——他上次想借“病马”的事找程虎的事,给自己出气,怎奈没真凭实据,不但没出成气,反被程虎呛一顿,感到窝囊!他想分地得在地头压纸条、上面得写名字。只要程虎把地分给春光,自己就能找到写着春光名字的纸条,就抓到了证据,就可以整倒程虎、给自己出气!于是,他便装着找自家地的样子,逐个看纸条,找春光的名字。
他一直看到分地那儿,也没看见写着春光名字的纸条,于是,便扫兴地坐在了一棵路树下,看分地。
许多社员围着他。有的喊“叔”;有的喊“爷”;有的喊“老太”。有人问:“您也来找自己的地啦?”汪宏泰“嘿嘿”笑,说:“不找咋弄呀!以后吃好、吃坏,全靠自家的几亩地哩!”有的说:“你是有福之人,不会抓赖阄、分赖地!”宏泰说:“赖、好阄都是自己抓的!分着赖、好地都得要!”说着,给大家散了过滤嘴烟。人们承情不过地“嗯”着接了烟。宏泰又说:“现在大家满意了吧!地分到户,大家以后的麦圈就顶着房顶嘞!”有人说:“以后的麦圈再高,也没有你领着大集体时的麦圈高!”许多人迷迷瞪瞪地看着那人。那人说:“咱一家一户的麦圈再大,会有书记领着大集体时几百亩地打的麦圈大吗?”有人在心里骂:祖奶奶!你真会舔书记的屁眼子!有人看着那人,挖苦说:“你还怪会算账哩,不吃傻药傻不了,知道你爷姓程、你大姓程、你也姓程!”那人“嘿嘿”笑。
正说着,忽听分地那儿吵起来。树下的人都扭头看。
吵架的是郝仙枝和分地代表——原来是刚才分了一户地,一个代表在界点上撒了白灰渣。这户的主人在界点上插上了临时的灰橛。下一户该分仙枝家的地了。可地就剩下一绺子。仙枝不愿要这绺地,就和代表们吵起来——只见两个代表在两头抬着尺杆、弯着腰,正要量地,郝仙枝挡在前面那个抬尺杆代表面前,凶巴巴地说:“你不能量!”两个代表直起了腰。前头那个代表拗头瞪着仙枝,问:“为啥?”仙枝指着那一绺地,说:“这地没有一耙宽!西边还有路树吸地里的养分!这绺地我没法种!”另一个抬尺杆的代表说:“阄是你抓的!你赶到了这儿,嫌窄也得要!”仙枝说:“我就不要!”在前头抬尺杆的代表说:“你不要谁要?”仙枝怒说:“谁想要谁要!反正是我不要!”
人们走过来,围着仙枝和代表们。许多人看着那绺地。有人摇头;有人咂嘴;有人叹息!
汪宏泰瞥一眼那绺地,想:仙枝不要它,下家肯定也不要!这样地就分不成,就耽误种麦。这是大事!社员不但埋怨程虎,上级还会处分他,这样就给自己出气了!他又想:自己蹲在这儿,他们会让自己评理的!自己是书记,若按理评,是得批评仙枝的。仙枝是不敢不听自己话的!那样地就分成了,就达不到整倒程虎、给自己出气的目的了!想到这儿,汪宏泰便站起来,去到大沟底,装着解手的样子,蹲会儿,爬上了沟西沿,远远地站着,看吵架!
那边仍在吵!有个代表是“西门”的人,想着能震住仙枝,便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朝抬尺杆的代表一挥手,厉声说:“量!谁不让量就不中!想上天哩!”抬尺杆的人便去量地!这时候,仙枝弯腰抓着尺杆,猛地把它拽过来,“啪”地扔一边!这个代表不防她恁泼,就要去打仙枝!这当儿,这个代表的媳子蹿过去,一把拉住她男人,怒说:“你又不是官,当那三天两晌午代表,为公家得罪人,划得来吗?”这代表想是这理,就瞪仙枝一眼,去到路树下,圪蹴着,吸闷烟!抬尺杆的俩代表也溜到路树下,站那了!仙枝侧身乍膀瞪着刚才抬尺杆的那俩代表!有人见地分不成了,就走了!
程虎看一阵子自家的地,回到地这头,见有人从分地那儿回来了,随口问:“地分到手啦?”那人说分不成嘞,说了咋回事。程虎听后,赶紧往西跑!兜里的红薯嘟嘟噜噜地摇晃着,打着胯!他在离分地那儿不远便大声问:“凭啥不要那绺地呀?唵!阄是自个儿抓的!就是抓堆屎也得要!”